元韫浓的伤好得没有那么快,但是也至少是能被搀扶着下床了。免费看书搜索: 一路小说
裴令仪每次看见都要千劝万劝叫她注意身体,只是她都敷衍了事地答应。
成日里躺在床上,骨头都要化了。
而且她但凡一个人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坐起来,被裴令仪看见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裴令仪看样子是真怕她磕着碰着就碎了。
哪有那么脆弱?
嗯……除了伤口依然隐隐作痛,有时候气喘不过来,咳嗽时牵扯到伤口还会吐血,时不时头疼提不起劲……
哦,还有药也苦得要命,其他都还行。
元韫浓如是想道。
北州的雪下到了春天,趁着裴令仪去处理军务了,元韫浓躲着裴令仪到帐外,一个人看一看。
元韫浓仰起头看向天空数以万计落下的雪花,一瞬间记忆飘到很远很远。
裴令仪越长大,越成熟,她就越像是回到了从前。
她有时候也会想,她真的恨裴令仪吗?
肯定是恨的。
只是恨到裴令仪死前,她都没有说原谅,甚至没有理睬裴令仪。
但是裴令仪死后,恨意却好像随着死亡消散了,爱也悄无声息地流露出了一丝一毫。
死这个字太神奇了,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混淆爱恨。
元韫浓当然承认她并非对裴令仪无情,无论那一份情到底是爱恨,是爱情还是亲情友情,但不管怎样都是有情的。
毕竟她和裴令仪彼此纠缠那么久,又并肩作战那么久。
正是因为这份感情,所以她重生之后朝裴令仪递出了手。
不仅是拉裴令仪一把,也是拉她自己和元氏一把。
她不确定如果没有裴令仪,局势会变成什么样,所以两头保。
她要为自己和元氏留有后路。
什么情天恨海的,都比不上生死,比不上荣华富贵。
但裴令仪看到她醒来时落下的眼泪,也确确实实让她有片刻动容。
像是一瞬间就回到她小产后半梦半醒的时候,裴令仪也是握着她的手掉下眼泪。
“阿姊……”身后传来喘着气的呼喊。
裴令仪胸膛起伏未定,看起来像是刚跑过来找到她。
“我四下找了阿姊很久,原来阿姊是在这里。”裴令仪也没有撑伞,走近元韫浓。
元韫浓抬高了伞,将裴令仪纳入伞下,“我不过在那呆腻了,出来走走,透透气罢了。”
裴令仪自然地从元韫浓手里接过伞,将伞朝元韫浓偏了几分,遮蔽得严严实实。
他挡在元韫浓身边,挡去大片风雪。
“外边天冷,阿姊沾了风雪,又该咳嗽了。”裴令仪叹气。
他捻去元韫浓发梢上几星未消融的薄雪,“春寒料峭,雪又未停。我的阿姊啊……”
他笑了一下,多少无奈,“真是半点不知道顾惜自己身体。”
元韫浓愣了愣。
“阿姊……”裴令仪的手停顿在元韫浓鬓角边,薄雪就在他指尖融化。
纤长的睫毛颤栗着下垂,他轻声问:“待我及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元韫浓想到裴令仪确实马上要及冠了。
她等伤势好了就要去靖州与锦州交界的别庄装样子,慕湖舟怕是也快要处理完事情了。
等到那时候,她就该和慕湖舟一块回京华。
而裴令仪这里肯定不会那么快的,不光是北州以对的北凉虎视眈眈,锦州那里的叛军内乱还没有彻底平定。
裴令仪的及冠,怕是就在军中了。
没有长辈,没有亲友,只有压在他肩膀上的重担,还有对面的虎狼之师。
裴令仪此时向她索要一份及冠礼物,也不算什么。
“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你。”元韫浓承诺。
“阿姊,我在中秋夜赠与你的白玛瑙耳坠,当时被北凉人摘下来给了庄且做证明和保障。我取回来了,也洗净了。”裴令仪秾艳的眉眼在风雪飘渺之中却显得温柔。
他说道:“以此作为凭证,待到哪一日我惹了阿姊生气,将它交还于阿姊时,阿姊便原谅我好不好?”
元韫微微一怔,笑了,“好哇,要我原谅你,还得顺走一对耳坠,主意打得不错。”
“阿姊怎么这么想我?”裴令仪也笑。
他有想做的事情,等到万事终了回京,他的军功和兵权就足够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庄且这人虽然罪该万死,但是也不能说是百无一用,至少集结了那群叛军。
这样,不得不说对于他而言,方便了很多。
更何况那群叛军,数量可观。
等回了京城,他要做的事情怕是会惹元韫浓不高兴。
即使是这么一个微小的要求和希冀,他希望那时候,元韫浓不要气太久。
因为他不可能放手。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手。
“行了,我答应你就是了。”元韫浓随口答应了。
一生就那么一次的大日子,裴令仪父母双亡,又在军营,已经够惨了。
礼物她都送不了,答应一件小事当作礼物而言。
裴令仪唇畔的笑意加深,“多谢阿姊。”
“风雪大,阿姊,我们回去吧。”他避开伤口,轻轻揽过元韫浓的肩膀。
元韫浓点头,“也好。”
在雪里站了太久,手脚都冰凉了。
裴令仪照顾元韫浓十分认真细心,无微不至。
在春天结束之前,元韫浓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裴令仪尽管不舍,却催了元韫浓好几次先回靖州与锦州交界的别庄。
这三番五次提起催促的模样,倒是让元韫浓觉得不自在,不适应了。
先前是裴令仪黏人得过分,她忧愁。
现在呢?却莫名有了种孩子翅膀硬了要飞走了的感觉,让元韫浓开始惆怅了。
但凭借隐约的直觉和她对裴令仪的了解来说,她觉得是她留在这里让裴令仪不好下手了。
而且确实是担心她的安危。
元韫浓想了想,觉得确实也该走了。
孙鹃纨过来的时候,元韫浓正坐在檐下观雨煮茶。
元韫浓的这个帐子是最好认的,因为她先前总是想着跑外头看看,裴令仪拦不住。
后来想了个办法,在帘子外头搭了个支架,给她造了个避风遮雨的檐。
这样她闲来无事,还能在檐下摆个椅子看看景色。
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了。
元韫浓在京华养尊处优惯了,爱好风雅,平日里也喜欢听雨焚香,对弈品茗之类的雅事。
在这里头条件自然是比不上京华的,但是也碍不着元韫浓尽量找点乐子。
孙鹃纨撑着伞走近,一片潮湿氤氲。
雨水犹如珠子般一连串从檐下坠下来,落在积水的水面上面泛起了涟漪,像是打碎了面镜子似的。
沸腾的茶水弥漫着一阵阵的白雾,元韫浓捧着本书,寂静地坐在那里。
孙鹃纨一直都觉得元韫浓好看,犹如山月般动人的秀丽。
瞧着静静的,默默的,柔柔的,细水长流的,没什么危害的模样。
这样的长相,偏偏还带了久居高位的贵气和傲慢,发起狠来的表情,就算是想要杀你也是可爱得很呢。
就像之前元韫浓支使小满拔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她也觉得元韫浓很好看。
真脆弱啊……真漂亮啊……
孙鹃纨在心里感慨。
忽而风雨大作,模糊了元韫浓的眉眼。
孙鹃纨走到了元韫浓面前,“郡主既然在煮茶,那我能不能讨一杯热茶喝?”
元韫浓弯起唇角,“喝啊,尽管喝,我有的是茶。”
于是孙鹃纨站在檐下,接过了元韫浓递过来的一杯茶。
“裴令仪果然把所有好茶都送到郡主这里来了。”孙鹃纨一面喝茶,一面感慨。
“哈哈,那是他孝敬我的。”元韫浓玩笑。
孙鹃纨又开始感慨了:“我和郡主见第一面,就能互相把刀架到对方脖子上,现在居然还能站在同一檐下喝茶谈笑,命运可真是神奇的事物。”
“孙副将都到了回望往事,感叹世事的年纪了吗?”元韫浓托着脸。
“不,我只是顺道替殿下来看看郡主。”孙鹃纨笑了笑,“郡主冷吗?要不要我替你拿个
手炉来?”
元韫浓摇头,“都快要夏天了,要什么手炉。孙副将那么关心我的话,不如替我去拿盘糕点来,我饿了。”
她自然地使唤周围的一切人。
“郡主想吃什么?”孙鹃纨问。
“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元韫浓回答。
孙鹃纨便去取了盘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来。
应该是元韫浓吩咐过了,这糕点早早地就备下了。
等她撑着伞,端着点心回到元韫浓帐前,檐下早就没人了,椅子茶具一堆东西摆在那里,元韫浓早早回帐子里了。
元韫浓没合上帘子,瞥见孙鹃纨站在外边,又平淡地支使:“放在桌上吧,顺道把外面那些东西给我搬进来摆回去。”
孙鹃纨依言照做。
她一面搬,一面感慨万千。
自古道:容易折磨才子气,最难消受美人恩。
才子缺乏刚毅之气,志气容易受到打击而消沉。美人多矫饰之态,很难伺候,恩情是最难享用的。
裴令仪也是很强悍的,自小跟在元韫浓身边,接受元韫浓一切的娇纵任性和坏脾气,哪怕是无理取闹也能应对自如。
孙鹃纨又偷偷瞟了一眼元韫浓,元韫浓斜靠在床边,慵懒地欣赏自己的蔻丹。
她只簪了根素净的玉簪子,柔软的乌发衬得莹润的瓷面更白了。
真不知道什么样天赋异禀的画师,才能画出她的半分神韵来。
孙鹃纨光是看着,就又爱怜了起来。
算了算了。
她心想,残忍是美人的天性。
摆好了那些物件,孙鹃纨又笑吟吟地端着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送到元韫浓面前,“郡主请吃吧。”
元韫浓轻轻哼笑了一声,捻起一块粉糕吃起来。
孙鹃纨看元韫浓吃点心,觉得心情愉悦,“唉,还是郡主好啊。成日里看裴家那几个男人,都看腻了,整天就知道打仗打仗的。”
“军营里女子确实不多。”元韫浓点头,问了一句,“孙副将是喜欢看女郎吗?”
“那也不是。”孙鹃纨笑了笑,“女子总是更艰难点,我对她们也更多点怜爱。”
她想起来什么,便说:“当时郡主从马上摔下来,被殿下抱回营帐里。大夫来处理伤势,回禀殿下的时候,居然先说的是不会留疤。”
元韫浓静静地看着孙鹃纨,听她讲下去。
孙鹃纨讽刺般勾起唇角,“那时候想要郡主醒来,都只有五成希望。都这样了,他想的最重要的,居然还是会不会留疤。”
“因为在他眼里,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哪怕只是在身上的疤痕,也是很重要。”元韫浓平静地说出原因。
“是啊。”孙鹃纨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会懒得跟他们说话,有时候感觉是对牛弹琴。”
“那就跟我说话吧。”元韫浓托着下巴看向孙鹃纨。
孙鹃纨愣了愣。
元韫浓笑:“孙副将那么厉害,跟我说话吧,我会听。”
孙鹃纨挪开视线,长舒一口气,“我若是男儿,保证会跟殿下抢郡主回家做妻子的。”
“做不了夫妻,那做君臣呢?”元韫浓挑眉。
“这是什么意思?”孙鹃纨又转过头,看着元韫浓。
“做裴令仪的臣下,跟做我的臣下比起来,也没有很大区别不是吗?”元韫浓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孙鹃纨。
孙鹃纨有些诧异,“我以为郡主跟殿下是一党。”
“哦,那确实是一党的。”元韫浓笑着摆了摆手,“只是到时候真到了朝堂上,我更喜欢你在我们这一党里,做我的宠臣。”
“宠臣吗?”孙鹃纨眼睛一亮。
元韫浓点头,“是啊,可以谄媚献上,狐假虎威的宠臣。”
真是好诱人的条件,真是好诱人的美人。
孙鹃纨眨了一下眼睛,“听郡主这意思,将来会立于庙堂之上了。”
“对,所以我提前预定一下自己的宠臣。”元韫浓朝她伸出一只手,“要信我吗?”
元韫浓的姿态极其随意,但孙鹃纨停顿了一下之后,还是握住了元韫浓的手。
“那我可要做个极尽甘言媚语的宠臣。”孙鹃纨弯唇。
元韫浓扬起眉梢,“我允
许你做。”
“现在,你去禀报裴令仪吧。”她从床上站了起来,“告诉他,我要回去了。”
她要做的事情,确实很多,不该一直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