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长 作品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陪你去

媚娘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中,屋中帘子尽皆放下,将光亮都挡在屋外。

即使这样,尤有些不够。

媚娘自己转着轱辘,想要回到床上去,将床上的帷幔拉起来,躲在漆黑又狭小的地方。

幼时的记忆像是一把顿顿的锥,一下一下的往她的心口扎。

扎不穿,但疼却是真的。

媚娘努力好一会,都没能爬上床,坐在床边忽然悲从中来。

眼泪不一会就打湿了床前巴掌大的地方。

媚娘还记得,被卖到揽月阁的时候,她八岁。

“媚娘”这个名字还是取自她原本的名字——徐媚娘。

在七岁之前,媚娘一直以为自己的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父亲长年在外干活,不怎么回家,就算回来,也只关心她的两个哥哥,对两个哥哥好,不怎么管她跟姐姐。

但娘亲慈爱、姐姐温柔,两个哥哥再凶,有母亲管着,也不会打她。

即使家中清贫,她和姐姐、母亲需辛苦些,要替人干活赚取家用,可能跟母亲、姐姐在一起,还是很幸福的。

七岁那年,姐姐因为不愿嫁给爹爹选的人,被爹打了个半死。

娘为了护着姐姐,被爹打了好几棍,自此一病不起。

为了给娘看病,她们偷偷攒下来的钱都花完了。

姐姐拖着一身的伤,把能借的亲朋好友求了个遍,一文钱都没借到。

到这个地步他们才知道,爹已经把亲朋好友都借遍了。

姐姐上门还没开口借钱,人家反倒要找他们还钱。

更雪上加霜的是,得知媚娘去找人借钱,爹再次动手,将姐姐打了个半死。

两个哥哥那时都已经开始跟着父亲干活了,可都说没钱,死活不愿意出钱带娘去看大夫。

娘在失去意识前,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她爹说什么,不许媚娘相信一个字。

可姐姐被爹打的动弹不得,关在柴房,还不许媚娘过去跟她说话。

媚娘眼睁睁的看着娘在床榻上一日虚弱过一日,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快要急疯了。

这种情况下,爹说只要媚娘配合他,他就出钱救人。

媚娘还能怎么办?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亲爹叫她配合的,竟然是将她卖了……

媚娘被爹卖给人牙子,人牙子把她卖给人做童养媳。

那家人并不会对媚娘动辄打骂,但每日要她做的活非常多,全家的活几乎都堆在媚娘的身上。

媚娘惦记亲娘,怕她爹拿了钱不给娘治病,每日累的半死,还是想着回家看看。

那家人怕媚娘逃跑,坚决不同意媚娘回家的请求。

媚娘求的次数多了,那家人就打她。

求一次,打一次。

可媚娘实在挂心娘亲,就萌生了逃跑的想法。

她日日寻觅着,想找个机会,跑回家看看。

第一次逃跑,她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人抓了回去。

毒打警告一番后,要做的活更多了。

后来……媚娘又跑了好几次,被打的半死也没放弃。

再后来,媚娘终于跑了出去!

只是还没能跑回家看看,她就又被人牙子抓走了。

几经变卖,她幸运的被卖回了云县的揽月阁,又在周妈妈的帮助下探得了娘亲的消息。

她爹拿着钱回去后,确实找了大夫过来给她娘看病,可她娘身体已经拖得油尽灯枯,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来。

而她……

她爹对外说的是,走失了。

走失了。

三个字抹干净了她和徐家的所有关系。

媚娘自此安心呆在揽月阁,再不提从前。

今日在布庄,听到人说徐家满门被灭,尸体都停在义庄,再没人去领,就只能扔到乱葬岗,草草掩了的消息,勾的媚娘想起了旧事,心绪纷杂。

她想去问问为什么徐家会满门被灭,又觉得自己一个已经被卖了的,没甚立场去问。

只得回返,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好叫心里多少舒服些。

笃笃——

房门忽然被敲响,媚娘擦擦眼,清清喉咙,尽量正常的问:“谁?”

“媚娘,是我。”门口响起慧娘的声音,声音稍加停顿,接了一句,“就我一个人。”

媚娘松了口气:“进来吧。”

慧娘推门进来,把门关好,看到坐在床边的媚娘,忙过去搭把手,把人扶到床上。

泪痕早叫媚娘用衣角擦干净了,慧娘看不到泪痕,却知道媚娘定是哭过了的。

两人前后脚进的揽月阁,彼此之间熟悉,媚娘的旧事,慧娘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李婆子一说徐家,慧娘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嘴上打哈哈把李婆子和鲁仓忽悠过去,一转头,慧娘就来找媚娘了。

“消息你知道了,你如何想的?”

媚娘倚着床框,垂眸盯着地上的绣花鞋,不愿正面回答慧娘的问题。

慧娘拉过媚娘的手,温柔的轻拍两下:“你要想去替他们收尸,我就陪你一起去,要是你不想管,咱们就不管,只当没听过这个消息。”

“你跟他家本就已经毫无关系,你现在就叫媚娘,家人是我、是李婆子、刘婆子……是咱们楼里的这一大家子,不是姓徐那一家。”

慧娘陪着媚娘坐,不说话也没动作,就安静的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媚娘回握慧娘的手,状态还有些低迷,但眼里已不似先前的死气沉沉了。

“我想好了,我想把姐姐和姐姐的女儿都带走,姐姐小时候总护着我,我不想姐姐和她的女儿曝尸荒野,遭野狗啃食。”

“好,我陪你去。”

时辰还来得及,慧娘将媚娘扶到轮椅上,推着轮椅出门,雇了马车直奔义庄。

……

石县乱葬岗,明月高悬。

秦衍提着衣角,一个大跨步避开一坨不明物体,脸上的嫌弃不加掩饰。

他身后是并排走的公孙淼和柳大夫。

霍渊板着脸跟在最后,一身冷气,比夏日的冰块还足。

柳大夫熬不过秦衍和霍渊双重折磨,松口说自己不能出手,但可以动口。

找个通医理、脑子灵活的过来,他可以教他怎么治。

霍渊着人连夜将公孙淼薅过来,来当来大夫的“手”。

柳大夫说,霍渊中的蛊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挺严重的。

这种蛊叫“心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