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顾知灼抿了抿嘴,从自己发现药膏不太对说起:”……涂在脸上的时候,痛得很,跟剥皮似的。镇国公府里各种金创药都有,金创药用上只会让伤口缓和,怎么可能会更痛呢。”

她故意说得夸张了些,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发现药膏有毒。

“我觉得不妥,就悄悄擦了。姨母,您也知道,宫里头的太医开方但求太平无过,刘太医不敢私自这么做。他说是三皇子遣他来给我瞧的,那肯定是三皇子指使的。”

顾知灼把事情三言两语地都说了,傲然一笑:“姨母,我受不了这等委屈,就把药膏泼了回去。”

她凤眸璀璨,就如一颗宝石,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后,光芒四射。

谢丹灵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娘,您没瞧见,方才热闹极了。”

“比折子戏里演的还精彩!”

两人坐在脚凳上,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完了。

她摸了摸顾知灼柔软的发顶,眉眼温柔似水:“夭夭,姨母不是非要叫你退亲,只是,你想过没有,皇上可曾下过明旨?”

顾知灼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桩婚约,说是御赐,自始至终,都仅仅只有皇帝在灵前的一句许诺。

没有圣旨,更没有三书六礼。

哪怕是在民间,定下儿女婚约,也会交换个信物什么的,这些也依然没有。

淑妃轻言道:“倘若真得有心,又岂会如此。”

“你要知道,君心难测。”

“没有明旨,这就意味着,若是日后皇上不需要这桩婚约了,也能轻轻巧巧地一言以过。到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皇家不会说错在自己,最后,必是会让你背负满身污名,来成就谢璟的光风霁月。”

句句都是推心置腹。

字字都是在为顾知灼着想。

顾知灼把头埋在淑妃的膝上,低哑着说道:“姨母,我错了。”

上一世,到了最后,她也只是得了一句“顾氏品行不端,是朕草率了,所幸朕未下明旨,这婚约就此作罢”。

就和姨母如今所挂虑的一模一样。

谢丹灵抱着淑妃的胳膊,摇了摇,娇滴滴地帮腔:“娘,夭夭知错了,您别生她的气了。”

两个丫头并排坐着,用相似的凤眼看着她,眼眶都是湿漉漉的,可怜兮兮。

淑妃的心里软软的,忍俊不禁。

她一笑,谢丹灵立刻就不装可怜了:“夭夭,娘不生气了,我们去玩吧!”

淑妃在女儿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虎着脸:“还玩!”

谢丹灵嘤嘤撒娇。

淑妃的红唇微扬,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她涂着红色丹蔻的手指心疼地抚过顾知灼还略显红肿的脸颊。

“夭夭,你别担心,就算是得罪了谢璟也无妨。”

这点小事,自己还是兜得住的。

而且……

她告诉她们:“内阁今日递上了请封储君的折子。”

内阁这边刚递上了折子,他们心中的储君人选就为了一己之私,对失怙的顾家女百般践踏,下毒毁容。

立储一事势必会耽搁下来。

谢璟接下来得在朝堂好好表现,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来为难夭夭。

要不是宋首辅一个时辰前才进御书房递出这道折子,她还以为夭夭是提前得了消息,借机发难。

淑妃心情极佳:“宋首辅此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

“再说了,公子忱也快回来了。”

公子忱?顾知灼瞳孔微缩,后背紧绷。

谢丹灵黑白分明的凤眼亮晶晶的,伏在淑妃的膝头,随口道:“您说的是废太子家的

忱堂哥?”

淑妃颔首。

公子忱名为谢应忱。

先帝在位时,今上是次子,上头还有一位元后嫡出的长子,是当时的太子。

太子文韬武略,德贤兼备,入主东宫二十年,代君亲征、监国、祭天……地位稳固。

明德二十二年,先帝在南巡时突然中毒倒下,彻查后,发现是太子勾结太医所为。

先帝勃然大怒,下诏废太子。

太子与太子妃在东宫畏罪自尽,先帝本就余毒未清缠绵病榻,闻讯后吐血驾崩。

临终前,先帝召了晋亲王等人,在榻前亲口立了今上继位。

谢应忱就是那位废太子的嫡长子,太子妃所出。

本来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今上登基后,哪怕是把他高墙圈养起来,世人都得夸赞一句“皇上宽仁”。

偏偏,谢应忱是先帝亲封的太孙,祭过太庙昭告过天地的。最重要的是,先帝在废太子时,并未下旨废太孙。

而册立今上时,先帝还在南巡途中,诏书没有经过内阁。

当年,对谁是正统,颇有分歧,争论不休,一度导致朝堂动荡,民心不安。

后来当时年仅十四岁的谢应忱主动自请去凉国为质,今上又有先帝遗诏在手,这才得以顺利登基。

今上继位后,这些年来,他曾数次明示或暗示,国应立储君,而每一次都会引来君臣较劲,朝堂争论不休。

总有臣子固执地认为谢应忱是先帝亲封的太孙,就算是今上继了位,谢应忱也理当为储。

淑妃抚过衣袖上的青鸾纹,叹道:“夭夭,三年前,你父亲力挫凉国铁骑,连下凉国数城。凉国被打怕了,主动求和,你父亲就上了折子,提出该迎公子忱回京。”

“你父亲在折子上说:雪国耻,正国威,方能盛大国之兴。”

淑妃的声音冷了一些:“咱们皇上当时满口应下,亲笔写了国书。岂料,国书还未送到边关,你父亲就死在了战场上,这事也耽搁了下来。”

“不过,终究还是因此摆到了明面上,内阁多番催促,去岁末,皇上派人前往凉国接公子忱回国。”

这些,顾知灼并不知道。

上一世的她,被养得天真娇纵。

在花团锦绣中长大的她并不懂,富贵荣华其实比天边的浮云更易消散。

直到家破人亡。

流放路上,祖母,婶母,还有堂弟堂妹们,陆续得了重病,是一种很可怕的疫症,就连她自己也没能幸免。

押送的官兵连道晦气,把他们关进了义庄等死。

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谢应忱出现救了她。

他把她从那个满是死人和腐败气息的地方带了出来。

他助她为顾家翻案,守住了顾家的尊严和荣耀,让兄长不用再背负一身骂名,死得其所。

他带着她游历大启的大江南北,教她识人用人,教她舆图沙盘,教她兵法韬略,教她朝堂权谋。

他告诉她,人生在世,要成为执棋者,而非被执的棋子。

她学武练箭,他为她延请名师。

她问道学医,他为她收罗古籍丹方。

那些年,他待她如师如兄。

后来,他死了。

死在了一个飘着雪的冬夜……

从此,她重要的人,她在意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第6章

谢丹灵贴着淑妃,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去岁末就起程了,这都快四月。忱堂哥这趟回来,路上还走了挺久的。”

顾知灼清亮的凤眸中浮着淡淡的水气,闻言她蓦地抬起头,是了,她已经重生了。

如今的

公子还活着。他还在!

顾知灼满心希翼,眼角眉梢溢满了欢喜和期待。

淑妃思忖道:“确实挺久。本宫听说,现在刚进翼州。”她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公子忱能以这样尴尬的身份,活到及冠,想必也能活着回到京城。”

这句话,颇有些耐人寻味。

“到时候,就热闹了。”

顾知灼:“……”

她记得,公子上一世回京时,在京畿遭遇了流匪劫道,身受重伤,几乎是九死一生。而这些流匪,正是因为兄长剿匪不利,才会从翼州逃窜到京畿的。

这也成了加诸在兄长身上的重罪之一,所有人都说兄长是虎父犬子,难当大任。

公子本就孱弱多病,在这次重伤后,生机大损。

他们寻遍了名医,都束手无策。

就连当世有名的道医无为子真人也摇头叹说“天命不可违”。她不信命,拜了无为子为师,用尽一切法子为公子续命。

结果,还是让师父说中了。

轰隆隆!

一声闷雷骤然炸起,顾知灼惊了一大跳,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