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清平打量了她一会儿,她眼角发红,依然坐得笔直,没有半点退缩和回避的意思。

就连那个好像是她弟弟的少年郎也是脊背笔挺。

他摸了摸胡子,接着说道:“从前我就挺奇怪的,镇国公府以杀止杀,辅佐太祖皇帝,在乱世中救了天下和无数苍生,不该气运如此薄弱。”

清平说得还算委婉。照他看,这气运哪里只是薄弱啊,简直就是晦气满满。

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要满门尽灭,血脉断绝的。

“这符箓诅咒的不止是有镇国公,还有顾家满门。”

顾知灼:“……”

经历过满门尽诛的她,眼眸平静的没有一点波澜。

观主把符箓放下,柔和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悲天悯人,他轻叹着摇了摇头:“太过阴毒了。”

他问道:“它是何人所绘?”

“可能是上虚观的长风真人。”

在巴勒亥城时,那些人口中被长风真人做法镇压的“恶人”应当就是爹爹。

是晋王送到上虚观的。

清平和观主对视一眼,这个道号他们并未没听说过。

“总之。”清平挠了挠头,把整整齐齐的发髻挠得乱七八糟,苦恼了半天,终于还是下了决心说道,“小师妹呀,你千万别冲动,听我把话说完。”

顾知灼蓦地把谢应忱的手捏得更紧了,圆润的指甲掐进了他的掌心,她也毫无知觉。

“小师妹呀。”清平斟酌着用词,说道,“你方才说,国公爷只留下了头颅。”

“就是,这样的。就是呢……”清平咬了咬牙,一口气说道,“画这符箓的朱砂应当是掺了国公爷的骨灰。”

“是想以国公爷的魂魄和满身煞气,镇压镇国公府功德气运。”

果然。

人在悲到极致,恨到极致的时候,果然是会笑的。

上一世,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想必那个时候,连头颅也不剩下了吧。

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师妹啊,此术阴毒,必是会招来因果反噬的。”

“我知道了。”

是的。

所以,天道让她重生了。

给了镇国公府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已是大幸。

她定了定神,把所有的恨和泪全都咽了回去。

她问道:“师兄,当如何化解。”

“最简单的就是供奉,若有万民真心诚意的供奉,功德可化解诅咒。”

顾知灼蹙眉,让万民供奉岂是易事。

“紫极阁。”谢应忱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这三个字。

顾知灼心念一动。

清平只当没看到两人的眉眼官司,迟疑了一下,说道:“至于镇国公府,最好还是能做一场法事。这样吧,我去。”

“不用了,师兄。”顾知灼摇头道,“你如今在宫中行走,正儿八经地来给镇国公府做法事,会惹得上头那位不快,对你不好。”

她想到了上一世。

因着阿蛮的死,清平功德大损,连他最擅长的卦爻,自那后也只有六成准数,只能靠着他的滑不溜丢周旋在朝堂倾轧中,险险没有失手。直到后来,因为一卦之失,死在了皇帝手中,离国师只有一步之遥。

顾家的事是紧急,但也不能因此害了清平。

观主的眸光亮了一下,这位顾大姑娘倒是个品性极佳的。

清平又挠了挠头,这个法事,他本来也没太大的把握,也没有坚持。

想了想,他说道:“那就只能烦劳师父了。”

顾知灼脱口而出道:“师父要来京城了吗?”

“在路上了,大概再有个七八日就能到了。”清平瞥了她一眼,“没跟你说?”

顾知灼面不改色:“我在西疆,刚回来。”

师父现在还不认得她呢。

好愁。

怎么办!

第64章

从太清观出来, 顾知灼还发愁。

其实师父早就不收弟子了。

上一世,她跪了好久好久,师父说她是个痴的, 非要逆天而行,若是不管她, 她会撞得头破血流魂飞魄散, 终于收下了她。

要是,这一世,师父不要她了怎么办?

“公子,我想师父了。”

”等真人到了,我与你一同来拜见。”

顾知灼轻轻应着。

“大姑娘。”

老单等人就守在山门前,见他们过来, 纷纷见礼。

顾知灼暂时顾不上发愁,她振奋起精神朗声道:“我们回京。”

从太清观到镇国公府,走了一个多时辰,门房一见到棺木, 扑通跪了下来, 悲痛欲绝地喊着:“国公爷……回来了!”

“进去禀报吧。”

顾知灼让老单打开正门,她和顾以炔一同把木棺推了进去,又吩咐迎过来的大管事陈今去布置灵堂。

陈今也是满脸含泪。

下人们四散而动。

长随推着顾白白的轮椅到了, 顾太夫人在顾缭缭的搀扶下也来了,她隔了百来步遥遥站了一会儿,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 扑倒在了棺木上, 放声大哭:“韬儿!韬儿啊。”

顾缭缭温声劝道:“母亲莫哭,大哥能回来是好事。”

太夫人伏在棺木上,哭得不能自已。

她这辈子活在金尊玉贵中, 然而,四个儿女,两死一残。

一直都是在白发人送黑发人。

送了一个又一个。

“韬儿!”

“韬儿。让娘再瞧瞧你……”

太夫人捶着棺木,哭声震天。

她的抹额歪了,向来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开了一半,露出了藏在里头的银丝。

“让娘瞧瞧你。”

她一张脸惨白,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几个字,泣不欲生。

一股一股的热血往她的头顶上涌,冲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棺木并没有完全钉死,颠簸了一路,一颗钉子有些掉出来了,太夫人用力一推,棺盖滑了出去,露出了一条缝。顾知灼吓了一跳,忙过去挡在她面前说道:“祖母,祖母,我和炔炔都回来。”

谢应忱配合默契地把棺木又关了严实。

他向顾白白低声道:“国公爷只留下了头颅,太夫人瞧见怕是要受不住的。”

顾白白心头一紧,向刚刚赶过来的女儿使了个眼色,顾知南心领神会地帮着打岔,又是哄又是拉的把太夫人拉到了后头的厢房。

顾知灼悄悄摸了脉,这脉象有点中风的征兆。

她赶忙打发祝嬷嬷去煎一碗安神汤。

府里现在用的安神汤,都是她开的方子,包了一份一份的备着,只要用热水冲泡了就可以。

她捏着太夫人的虎口,嘴上哄着:““我们一路上顺利着呢,姜守备在阿乌尔城也设了灵堂,我们离开的时候,阿乌尔城满城相送,百姓们全都念着爹爹。”

“家家户户都爹爹立了牌位。”

“祖母,你看炔炔是不是长高了,还黑了!”

“祖母,西疆那儿热得很,戌时的时候,天还是亮的。”顾以炔故意夸张地说道,“我都晒黑了一圈,我想吃您那儿的牛乳糕。您让她们做给我吃。大姐姐说,多吃牛乳能变白。”

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通,太夫人的一口气终于回了上来。

她拉着顾知灼,抽泣着说道:“你爹爹他啊,脾气好,对谁都好。”她抹着眼泪道,“为什么就这么死了呢,不孝啊。”

“他好狠的心,明明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会卸甲归田,日日在我膝下敬孝。”

“不孝!不孝啊!”

顾知灼听得难受极了,哑着嗓子道:“是是,是爹爹不好,他答应回来陪我放孔明灯都说话不算话。”

“你也不孝!”

顾太夫人拿指头直戳她,气不打一处来:“动不动就吓我,脾气跟狗似的,从来不知道好好说话。”

“还有你大哥,都去这么久,也没有个消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