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观中，青石小径。
杨天行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往小院深处行去。
前方，焰光正烈。
负手行过月洞门，杨天行随意抬眸，大片的赤红顷刻挤满视线，那是血与火在纠缠。
院中枯枝尽折，殿堂门窗四裂，梁柱倒塌带起屋瓦四散，不少已燃成余烬，黑中泛着红，噼里啪啦声响，星火四溅。
杨天行并未驻足，他将衣袖轻挥，一步踏前，走过黝黑枯井。
咔嚓咔嚓——
无形气劲排开沿途枯枝大片，接连折断声混入焰光带起的噼啪声中，几乎难以分辨。
“是……谁……在那里？”
苍老的声音发出疑问，话音沙哑。
血骨与尘土堆成的山在火光中蠕动，缓缓转过身形，七八只眼睛各自转向不同方向，却尽都透着空洞无神，仿佛死人，半晌也未能锁定已走到殿前台阶下的杨天行身影。
火光熊熊映照杨天行的脸色，明灭间变换，可他眸底却似死水般沉静，无有一丝波澜。
他拾级而上，只身走入火光中，四周烈焰如见帝王，纷纷拜伏退散。
“有形而无神……”
杨天行站定于那仍在盲目张望的血肉怪物面前，凝神细看。
头顶牌匾“呼”地砸下，他随意一指轻弹，话音凛寒：“果真是，邪魔一流。”
砰——！
烧了一半的牌匾未能落地，“上清”二字在火光中隐现一刹，瞬间炸成齑粉，呼啸声骤起，吹动焰光飞散。
“咳……”轻微的咳嗽传开，旋即是道士虚弱的声音，“贫道张灵澈，见过……杨天师。”
这话音带着些许颤动，但却依旧清朗，盖住此间杂声，响彻殿堂。
杨天行并无意外，他含笑转头，看向火光掩映的一角。
张灵澈斜斜倚靠在半根梁柱上，模样有些凄惨，浑身血污与灼痕不提，他原本俊秀的容颜，此刻竟被腐蚀大片。
“无需多礼，”杨天行淡淡开口，说话间弹出一粒玉色丹丸，“此丹，可助你疗伤。”
张灵澈眸光一亮，勉力抬手接过。
“多谢杨天师赐丹。”
他提起力气道出这句谢言，随后眼神示意身旁，开口请求，“这位女居士，也请天师看顾一二。”
话音落下，似用完最后的力气，他看也不看便径直吞丹入腹，盘膝开始调息。
淡淡灵光重新自张灵澈周身亮起，照亮他右眼眼窝下皮肉尽失，淡金光华明灭，映衬颧骨冷白。
随着调息，红白的筋肉开始翻涌，肉芽卷动滋生出新的皮膜，只数个呼吸，便依稀可见道士曾经俊秀的模样。
杨天行并不着急，他挥袖轻拂，身后火光仿佛收到命令的兵士，齐齐席卷上天穹，而后朝他袖中涌来，尽皆泯灭。
不过片刻，殿中已是一片漆黑，唯余张灵澈眉心朱砂与身周灵光盈散。
“火……火怎么熄了？到底是谁？谁在那里啊啊？”
原本一直茫然张望巨大肉团忽而开始躁动，声音少了些空洞，逐渐带起狂怒。
杨天行这突然的灭火似乎将祂仅剩不多的灵慧唤回，黑暗中，那原本迷茫的七八只眼忽而一一点亮，猩红光芒似利剑，直直刺中杨天行如雪衣袍。
“是你……？”苍老的声音沙哑，似在迷惑。
“就是你！！”稚嫩的童尖厉，凄声叫喊。
“为什么，为什么要灭火，呜呜呜……”年轻道士的声音开始哀哭。
“混账，你知不知道，我好冷啊……”
他发出不解的质问，旋即血肉蠕动，扭曲出十余只细长绵软的手臂，想去扯杨天行的衣角。
“快，快帮帮我，求你…求求你，让我吃了你，暖暖身子可好？”
三重声音一齐呢喃，话音中满是饥渴，却无有什么力气，仿佛垂死的野兽，渴求最后一顿饱餐。
杨天行眉梢轻皱，旋即摇头冷笑：“不得其法，胡乱吞吃血食，倒也合该落得此般下场。”
说话间，他也不见掐什么咒诀，指尖轻轻一弹，一点赤金流火缓缓飘出，落于那愈发扭曲狰狞的肉团之上。
轰——！
仿佛烈火烹油，这一点火星落下，分明是沾在血肉与骨碴凝成的肉山上，却仿佛点染百年枯木，刹那间爆燃起炽烈火光，尽比先前燃烧的殿堂还要耀目。
“啊啊啊啊，痛，好痛，饶……饶了我——”
苍老年轻稚嫩三重声音一齐发出悲鸣，声音从凄厉渐至低沉，最终虚弱无声，再也不得耳闻。
油脂燃烧带起的噼里啪啦炸响，那是血水掺在其中，火光也染上殷红，久久不灭。
这一团血与骨做成的山，燃烧仿佛没有尽头，成了此间灯火。
杨天行不为所动，将那怪物烧灼焚去祂最后一丝扭曲的灵慧后，他便掀开衣摆，直接盘膝于这殿中坐下。
“去院中取些水来。”
他挥手，真气卷动杂物中半张残桌，口中命令不知说给谁人听。
砰、砰砰、砰砰……
那半张桌子似乎是原来的香案，此刻已缺了一脚，高低不齐，落在杨天行身前地上晃动难平，接连发出轻响。
杨天行不言不语，并指成剑，随意轻挥。
真气凝作剑罡，无形化有形，血火映照下，带起苍冷剑光，无声将残桌四脚齐齐切下，断口光滑如镜面。
烧焦的桌板落地，只一声瞬响就再无什么动静，稳稳当当，却显得有些肮脏。
“……”
杨天行蹙眉，抬眸望向张灵澈身旁，那里正有一道鹅黄身影颤颤巍巍站起，却是李家诗瑶。
“不想去？”他面色平静询问，并未有什么逼迫。
“我……”李诗瑶唇色苍白，他咬着牙止住颤抖，躬身一礼道，“公子您稍等，诗瑶这就去院中取水。”
她不敢去看身旁那道士，更不敢去瞧那火光中正被当柴薪烧灼的怪物，蹑手蹑脚绕了大半圈，才自出了殿门。
“呼……”
清风拂面，吹散灼气与血腥，李诗瑶眼泪差点掉下，只觉今晚一切仿佛噩梦。
“刚刚那人……似乎是隔壁杨家公子？”她眸中闪过疑惑，瞬间摇摇头，强行忍住胡思乱想，“不，不对……”
她不敢有片刻耽搁，脚下碎步快速交替，就往院中那枯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