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蓬蓬洲头。
一艘小船缓缓靠岸,船头立一玄袍剑客,其身侧有人提灯,却是个体态婀娜的女子。
“大哥哥,大姐姐……”
阿箬放好跳板,起身甜笑道,“前面芦苇荡里有铜罄,阿箬听到就来接你们……”
杨天行单手提剑,戴好斗笠,随口道:“行了,这便去罢。”
言罢他迈步踩上踏板,几步便下到褐红色的泥滩上。
沈月如见他走得,忙掌灯回望,看着阿箬耳侧那朵艳丽地过分的红花,心有几分歉意。
“阿箬,你老实告诉姐姐……”
她眸光微颤,正想开口问自己先前杀掉那人,会不会给她惹上麻烦,却被她按上脸颊阻止。
“姐姐,你矮下一些……”
阿箬提醒,说着快速从发间取下一片红唇也似的花瓣,摁到胸口挂着的竹牌上碾碎。
“阿箬……”沈月如叹气,依言蹲身。
“官老爷一直在抓阿箬……”阿箬快速将那碾碎的花叶抹到她右眼角下那道细细的划口,开心笑道,“这样就好了,姐姐快去吧,大哥哥可走远哩……”
沈月如闷闷嗯声,知晓这个聪慧的小姑娘言外之意是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无需为她担心。
“那你小心些……”她起身,认真提醒道,“最近三天不要回来,躲远些。”
阿箬不开口了,似乎又成了哑巴状,只推她走。
沈月如眸光一定,抿唇下了船。
脚下土地有些松软,鼻尖传来刺鼻的铁锈味,就好像先前一剑枭首时,那溅到手背上的灼烫血腥。
“没什么好怕的,月如……”
她给自己打气,强忍着回头的冲动,认定方向碎步疾走,去追杨天行。
沙沙沙沙——
杨天行不紧不慢,身后传来细碎的沙土碾踏声,摇摇晃晃的光晕渐渐靠近。
“杨七郎,你到底想对我怎么样?”沈月如上来便有些愤懑。
“我何时要对你怎样?”
杨天行脚步不停,发现身边开始出现铁蒺藜丛。
沈月如见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底暗恨,自己明明已闭眼拔剑刺死那人,他却逼自己再补一削、一刺,口称“杀敌之要法,一破其心,二断其首”。
“把灯给我……”
杨天行忽而驻足,摊手后伸。
“做什么?”沈月如疑惑,依言把灯给他。
噗嗤——
一声细微轻响,那灯倏忽而灭,周围瞬间只剩下月光。
“杨七郎你——?!”
沈月如气急,忙伸手去夺灯,“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找阿箬要?”
杨天行懒得跟她解释,随手让她夺了去,自己继续走。
沈月如看着灯罩上破出一个窟窿,里面灯盏破碎一地,气得原地跺脚,又无可奈何只能跟上。
杨天行听着身侧刻意重重踩踏出的脚步声,不由无声一笑。
“你可知方才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手中那盏灯。”
他平静开口,状若随意。
“哪里有人?!”
沈月如本能不信,可又觉得眼前这人恶得彻底,不像会找借口的人。
“还记得先前教你的杀敌之法吗?”
杨天行忽而发问,脚步缓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沈月如紧张起来,可左右四顾,这沙洲一片空旷,除了铁蒺藜零星连成片,几乎没有什么草木,全然一览无余,哪能藏人。
“拿去。”
杨天行心念一动,沧溟剑自行脱鞘而出,落向沈月如掌中。
月色此刻已西沉些许,辉光暗淡,沈月如见眼前寒光一闪,发觉是剑,本能想避开,可旋即反应过来这柄剑自己能握,慌忙接稳。
踏踏、踏踏——沙沙沙沙——
异响接二连三,沈月如终于确信杨天行不是在开玩笑,紧张往他身旁靠了靠。
“到底在哪里?”她小心翼翼把破掉的皮灯放下,双手持剑柄,四下逡巡。
“嘿嘿,小姑娘你找谁?”怪笑响起在脚边,近在咫尺。
沈月如瞳孔骤缩,仓皇间反手一剑刺向声音来处,就在眼前尺地下,竟是个被铁蒺藜半掩的沙土坑洞。
“欸别别别,女侠饶命……”
洞里那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剑,吓得忙抱头抢地,结果好巧不巧,她这一剑本便胡乱刺来,反而扎中那人手臂。
“嘶——误会……”里面那人似乎不敢再装神弄鬼,忙叫道,“姑娘、娘欸,是误会,别杀,别杀我……”
“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沈月如见他居然这么怕自己,不由来了底气呵斥,“先出来说话。”
说着她反手抽剑,带起一蓬血花。
“姑娘你先答应我不杀我……”那里面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此刻哼唧着不肯冒头。
“你不出来我真杀了你!”
沈月如蹙眉恫吓,先前杀那姓刘的其实并非她第一次杀人,只是头一回那么惨烈是以才缓了半晌,此刻装模作样起来倒也有几分气势。
“出来也是死,那不如死在窝里……”
里面那人却听出她是个雏鸟,眼珠一转,趴地上哭叫,“唉,你要杀便杀罢!大不了今儿个就去见龙王爷,死了算俅……”
沈月如怔住,有些犹豫要不要真杀眼前这有些奇怪的矮汉子。
杨天行瞧不下去了,他平静一挥衣袖。
风骤起,铁蒺藜刹那被掀飞,露出一名个子与阿箬相当的麻衣矮汉,头发秃了半瓢,披散凌乱挡住半张脸。
“这……?”那汉子好似骇然,止了哭叫。
“杀剑之道首重势,要剑未出,势先至……”
杨天行冷眼看向沈月如,平静开声,“你先练好技法,记住力从腕起,心于眼齐,且再出一剑刺他咽喉。”
“啊别啊,别啊大爷……”
那汉子比沈月如先开口,连肩上血洞也不顾了,忙忙磕头哭求,“方才当真是误会,小的只是想吓吓人,没想害您二位怎地……”
沈月如见这次似乎真的怕了,肩头血流不止的模样,一时犹豫:“你先起来,我问你……”
她自顾作了决定,打算先问问怎么回事。
“欸,活菩萨,小的这就起来,这就起来……”
那地上汉子感恩戴德连声恭维,说话间他抬起头来,却是咧嘴笑到耳根,“嘿嘿,当真是心善又漂亮的女菩萨……”
沈月如直觉不对,当即便想依杨天行的指点一剑取他咽喉,却愕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没了力气。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中的毒?”
她不敢置信,自己便是调香弄毒的高手,此刻竟在完全不知觉中了软筋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