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雷云消散,天地再次被银华覆盖,海面波光粼粼,丁旗面色煞白。
赤面瞧也不巧瞧他正眼,只俯首看向脚边浑身破碎的毒蛛女,淡淡道:“你自己能恢复?还是交给我来?”
毒蛛女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的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低头道:“蛛倾可以自己恢复。”
说完,又觉着回复简单了,仰首急切说道:“能够恢复到十成十!”
赤面不予理会,又看向脚边已经将将要死的括岩,蹲下身,抬手按在他的身上,说道:“这家伙是没救了。”
他左肩头隆起一个鼓包,囊肿一样从肩头一路游流而下,一路经过大臂、肘部、小臂、手腕,然后分成五股钻进手指,从其指尖喷出无数的血色蠕虫。
这些蠕虫落到括岩身上,瞬间将他包裹住,钻进了括岩身上那被傅星峰“针丛棘”所洞穿的一个个孔洞之内,只是不过三息的功夫,便全部钻进括岩的体内,一只不剩。
括岩的身体开始扭动,先如舒展腰身般自然,但紧接着便是癫痫般的剧烈抽搐,再又忽然静止,然后爬起身来,一脸木然地看着赤面。
赤面稍加端详,满意地点点头,一指远处的夏侯司,轻声道:“去!”
括岩转过身,一跃而起,冲向夏侯司几人所在。
傅星峰见已经死了的括岩居然又活了过来,惊叫一声,“如何可能!他又活了!?”
须山春喝道:“哪里可能活死人!他和刚才那几具阴灵一样,根本就不是活物!只是借了括岩的躯壳而已!”
两人严阵以待,两头寻常的阴灵就已经那般棘手了,这下阴灵附身到括岩身上,这下又得多么棘手?
夏侯司腾空而起,言简意赅道:“退开。”
“你要一个人……”傅星峰一怔,便想与他说明白这曲咎的阴灵有多么厉害,可马上就被须山春眼神示意制止,“这里交给夏侯兄即可,你我去把丁旗带回来。”
傅星峰犹豫了下,点点头,“好!”
他与须山春一起退开,前去接引丁旗,飞离夏侯司一段距离后才问道:“须山春,这峨眉夏侯司是何许人也?为何我鲜少耳闻?你好像很熟悉?”
须山春摇头道:“鲜少耳闻不代表没有实力,你方才也看到了,他两剑解决两头阴灵,这实力就不是我们可以比拟的。且你想,峨眉既然能派他来参加九皇法会,其实力可想而知,绝非庸手,再则……你可不一定没有听过他的名声,只是‘夏侯司’这个名字不算响亮罢了。”
“他是?”傅星峰好奇,这意思,这个叫夏侯司的还很有名头?
须山春点头,“夏侯司人送外号‘琉璃剑’,你可有印象?”
“琉璃剑?”傅星峰讶然,“那个在西北部洲陆杀出名声的琉璃剑?就是这位夏侯司?”
“琉璃剑”的名声在洲陆西北部可不小,洲陆西北除了小乐寺以外,遍地都是魔门,血神山、坎离道、大魔谷,几乎都在附近区域,靠西面沿海还有四方魔教西绝山深空洞,除此之外还有各家零散魔道,鱼龙混杂。
就是在这么一片魔门修士遍布的区域,琉璃剑曾经有段时间专在此处磨砺宝剑,冒出来一个杀一个,冒出来一对杀一双,令人闻风丧胆。
据说得知这是一名峨眉剑修后,视自家为魔门引领的四方魔教西绝山深空洞当即派出了门中好手数名,打算剑挑了这个目中无人的峨眉弟子,谁曾想这一开打,反被这位“琉璃剑”几剑挑杀了。
自此,“琉璃剑”的名声彻底打开。
傅星峰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夏侯司就是“琉璃剑”!
说着说着,两人便接到了已经脱力的丁旗,丁旗一见到两人,开门见山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为何洪天身死了?你们去了哪里?那使剑的又是谁?”
看着他严怒的脸色,竹筒倒豆子一般的问题,傅星峰与须山春互望一眼,后者详细解释了他被毒蛛女囚困后发生的一切。
没想到丁旗听后,出乎意料的冷静,除了在听到洪天以身赴死的时候微有动容,其余时候神色若常,哪怕是在听见须山春觉得自家没救了与傅星峰两人撤走,不顾他的死活,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只认为他们就是做出了最佳选择。
“那这剑修是谁?”丁旗望向空中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峨眉夏侯司,外号‘琉璃剑’。”傅星峰接过话。
“那个‘琉璃剑’?”丁旗也是一惊。
……
夏侯司静静看着被血色蠕虫附身的括岩冲来,悬浮在空,纹丝不动,直到括岩欺近百丈,他才缓缓抬起手,对着枯岩遥遥一指。
心意才起,剑光已是疾动,摇身一晃,来到天顶上,剑光吞吐,在月光折射下,遥指下方,轻轻一抖,分出八道来,围着夏侯司回环飞绕,在夜幕之下拖曳出一圈圈的炫目轨迹。
括岩急速前冲,一头撞进轨迹环飞的区域内,尚未有任何动作,回环的剑光仿若圆月弧刃斩了上来,攻势如疾风骤雨,密不透风,叮叮当当之下,括岩完全是被动挨打,好像是一叶扁舟驶进码头里被来往货船顶来撞去。
唯一的区别是,扁舟几下就会被撞烂,而括岩的身躯尚算刚健,横冲直撞下,没有破损。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剑光来去回环斩击之下,括岩的一条手臂当场被斩断,然后是第二条手臂,大腿……脖颈……最后被整个斩碎,身躯中掉出来密密麻麻的血色蠕虫,稀里哗啦掉进海水之中。
夏侯司将手一招,宝剑剑光一晃,八道剑光收归一道,回到他的身侧,继续如顽童一般在他身边上下左右跃动。
“就……就这么简单?”须山春一脸难以置信,这血色阴灵附着在括岩身上,绝对比之前的阴灵厉害,而这夏侯司就只是在五息的功夫内将其解决了。
傅星峰也是面露惊色,他没有与血色阴灵交手过,但亲眼见过血色阴灵的速度有多么可怕,其本事可见一斑。
丁旗不曾见识过血色阴灵,故而只是将注意力都放在夏侯司身上,这剑光分合密不透风,锋锐利异,几乎是无死角的斩击,“‘琉璃剑’果然厉害。”
校场,各派修士议论纷纷,就连几家真人也都对夏侯司赞不绝口。
南疆图窟摸着下巴道:“这夏侯司一直以来都在西北活动,在东南大陆声名不显,之前还有人觉着他为何会是峨眉执香三人之一,现在应该没人有疑问了。”
身后的长老肃挣沉吟道:“他这口飞剑……恐怕不是自己所炼,似乎是峨眉门内有名的宝剑。”
图窟瞧着在夏侯司身边跃动的剑光,淡淡说道:“剑身如覆汞,细腻光晕,能折射天地灵光,这必然是峨眉那一口‘流光’了。”
肃挣恍然,稍加回想,默默点头。
流光剑,乃是八百年前炼剑大师钟九的得意之作,此剑以九万八千斤青空琉璃压缩炼制而成,本身除了炼入禁制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辅料掺入,故而此剑极其纯粹,灵性极高。
并且这青空琉璃其实是一种极为少见的石矿,只生长在极寒之地的山巅之上,因为其中蕴含着特殊物质,能够映照天光,将天空晕染成清濛一片,故此而得名。
青空琉璃本身就是承载禁制的绝佳材料,石性不硬不脆,反而软韧,因此炼成的这口“流光”剑身细腻,平素亮色如汞,一经天光引照,无论日月,便会透如明镜。
“这口流光剑最为适匹峨眉的《逍灵幻影剑经》,此剑前置应该是《幻络剑诀》,炼成以后法力深厚,偏变幻,剑路莫测,据说能够在对阵敌人时,将剑光与天光合而为一,造成敌人的错觉,变化多端,看方才夏侯司的剑光,恐怕所学便是这门剑诀。”
如论谁家对峨眉了解够多,自然是与峨眉素来有恩怨的南疆,图窟三言两语便将夏侯司的根底道明清楚。
“流光剑配合《逍灵幻影剑经》,这夏侯司可谓如虎添翼,好一个峨眉,郁薇、吴用,现在又来一个夏侯司,还不能忘了如今峨眉掌教座下弟子覃箐!”肃挣语气中带着一丝羡慕,谁不希望自家门下弟子出色呢?
图窟淡淡说道:“不过还是得小心,这焦木鬼本事不简单,而且夏侯司之所以被成为‘琉璃剑’可不仅仅是因为手上有口琉璃一般宝剑的缘故,此战能胜与否,尚未定数。”
肃挣回想起一些关于夏侯司的传闻,心中了然。
另边,峨眉弟子眼见夏侯司现身救场,全都欢呼不停,谷冲英有却是惊异,心下思索:‘这焦木鬼从开始到现在没用过与其本身合应的法术,怎么都是用这种血色蠕虫做手段?’
焦木鬼乃是木性鬼,按照道理,应该使用的都是木属性法术才对,可现在一门木性法术都不见,怎么回事?而这血色蠕虫却是令他想到了另一头来路不明的阴鬼。
‘不可能是他,我亲眼看着那家伙被封镇在云泊裂谷内,’谷冲英沉吟良久,默默摇头,‘眼下也没这个时间去确认这件事情,总而言之,绝无可能是他。’
“快看!那焦木鬼要动手了!”人群中一句话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仰头望去,果然瞧见这个名为曲咎的焦木鬼飞身上前,谷冲英眯起眼睛。
……
“好本事!”
赤面拍着手上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夏侯司满是倦意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目光锐利,浑身散发凌厉的剑意,双眼盯着这焦木鬼,说道:“之前没发现罗山阴鬼中还有你这等家伙,说你是二十九号?我看至少排名前十。”
赤面耸肩,不置可否,“打也打过了,玩也玩够了,我对和你动手没有任何兴趣,你应该是峨眉弟子吧?我问你一件事情,告诉我,我就走人。”
夏侯司摇头道:“你要知道什么就自己来取。”
赤面皱眉,“非是问什么紧密要闻,只是想问你门内的吴……”
话还没有说完,空中一阵光影折射,他立马飞身后退,而适才所站立的地方已经悬着一口通透明亮如镜的宝剑。
正是“流光”。
若要慢上半拍,赤面就会被剑光所撕裂,他脸色阴沉,森然道:“那便先动手,不过可要提前警告你,某家从来没有手下留情的习惯!”
夏侯司一句话也不讲,剑诀一掐,流光剑分光化影,这次变作二十四道剑光,光华闪耀,将眼前焦木鬼笼罩在内,无处可脱。
他这剑光犀利无比,兼又在天光下若隐若现,飞遁又快,寻常修士看了便要直呼难以应对,不过赤面只是低低一笑,飞到了云天之上,肩头一晃,化作百十来道腥臭血光,向四面八方散去,却辨不清哪个是他真身。
二十四道剑光落下,将血光剿灭,但这血光一道被斩,立马分成两道,两道分成四道,四道变成八道……连番斩击之下,血光已是无穷无尽,剑光再是紧密利锐,也难免有所疏漏。
一抹血光得空,溜出剑光的包围圈,迎风就涨,赤面便完好无损出现在了原地,笑吟吟看着夏侯司。
夏侯司见状,也不纠结,二十四道剑光游流回身,虚灵幻影间合而为一,然后起手掐诀,清声喝道:“卷浪川!”
一声口令,念头骤起,夏侯司朝天一指,流光剑分光变化,映射月光,须臾间从一道道光影变成了一缕缕涛水,齐聚一道,方圆半里地内哗啦啦攀起排空巨浪。
赤面本以为这是冲自己来的,谁曾想这浪涛滚滚而去,直奔先前被斩碎的那些血光。
这些血光原本没了剑光困禁,立时要汇向他体内,这浪涛只是一卷,就将所有的血光都给收去,了无踪影,再看,已经被剑光所化的波涛给彻底绞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