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许多次,如果对方问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口。
开心的、像是重逢那样说:是啊是啊,我们见过,只是你忘掉了,我们原本如何如何,后来怎样怎样。
但现在,宁祐只是怔在原地,干巴巴开口:“啊……”
他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不自觉地急促地呼吸着。
说话啊,说啊,说我们认识,说自己小时候如何,说后来他走了自己又如何,说他一直在等对方,说……
但他说不出口。
他原本想,等对方想起来,他就要像告状一样如数地讲,讲有人欺负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但现在,他在为那些惨痛的过去羞耻,耻于展现伤口和痛苦,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
他朦胧中看见濯尔清慌张的脸,对方冰凉的玉一般的手指按在他脸上,好像在说什么。
宁祐按住对方的手,平静道:“……没有,我们不认识。”
一时间此间无声。
双方都知道这是谎话。
但仙首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他没有反驳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我不问,别怕。”
他真的是个极其笨拙的人,在感情方面尤其如此,平日里难讨人喜欢,想要安慰对方时,又笨嘴拙舌,若玄枵在此,应当比他做得更好——
要是叫其他人听见仙首心声,恐怕要惊掉下巴,堂堂仙首,就算是嘴笨,那也是稳重寡言,何况,他又何需去讨好任何人呢。
但他不仅仅是仙首。
“还要吃吗?”濯尔清低声问,“不吃的话,我教你入道吧。”
宁祐对修行很有兴趣,玄枵教他练剑时如此兴致勃勃,那现在也会因此高兴些吗?
宁祐勉强答道:“好。”
不知为何,濯尔清并未在平日的书房教他,而是将他带到了禁地之中。
这样勉强的情况,入道当然也十分勉强,宁祐尝试了几次,每每心烦气躁,都无法入定,更不必说修心寻道。
“没事,入道急不来。”濯尔清宽慰,“你有仙缘,又有悟性,时机到了自然就……”
而他脑海中玄枵正冷嘲热讽: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你就不会再说几句好听的。
濯尔清干脆封闭了识海的声音,他又竭尽全力准备说些什么,却在看见宁祐的神情时住了口。
宁祐轻轻开了口:“没关系。”
但他知道,不可能了。他恰似是一件破碎粘贴的瓷器,是装不住水的。
他没告诉濯尔清,他其实能够看见那扇门。
只是每每靠近,便无可避免地回想起过去种种,他便恨、便怨、便绝望,嗔痴怒妄,他堪不破。
他已与道无缘。
第17章 若有道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快乐。……
禁地里一片寂静。
濯尔清轻轻闭了闭眼,仿佛在无声中下了一个决定。他唤道:“右右。”
宁祐从思绪中下意识抬头,怔在原地。
他悚然发现中央的死水忽然开始泛起微波,而四周无数天才地宝、珍奇之物都亮起微光,流入墙体之中,像是一片又一片细密的根脉。
这些流动的金色微光逐渐铺满整个禁地,蔓延、蔓延,与死水中的倒影连接——水中不知何时倒映出一株巨大的、蓬勃的树。
水内水外连接之时,整个禁地都被刻满密密麻麻符文的阵法笼罩。
宁祐抬头,与濯尔清对视,对方那双墨色眼睛倒映着金光,看上去竟有些诡异的非人感,叫人下意识想避开。
“右右,你现在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濯尔清说,“无论什么。”
“那是什么……”宁祐呆呆问。
他现在完全顾不上无法入道的事了。
“神树扶桑,日出之木。”濯尔清向死水中伸出手,仿佛真能碰到那棵树,“连通天地,也连通过去、现在、未来。”
“这是扶桑?!”
宁祐拧眉,“扶桑神木”对他并非陌生的词。即便是凡人也知道,在传说中,大陆中央曾有一颗贯穿此间的巨木,支撑起天与地。
而他在宁家时,最早能看些不重要的闲书,其中一本修者所写的地理志便证实了扶桑真实存在。
他问:“不是说,早在三百年前,扶桑便为一场天祸毁灭,彻底消湮于三界,从此绝地天通了吗?”
“是啊。”濯尔清有些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三百年前,正是我诞生时,扶桑湮灭,从此绝地天通。”
“不过它确实是扶桑,过去的扶桑。”
宁祐没听太明白,觉得神奇,也伸出手去碰扶桑,濯尔清自若的神色一呆,看上去想要阻止,又纠结犹豫。
死水冰寒彻骨,但他伸手入内,仿佛真的摸到了嶙峋乱虬的树根,下一秒他也呆住了,他听见一道忐忑的声音——
【这样他会开心些么……等等、触碰死水会连接心音。】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宁祐看向濯尔清,对方嘴唇紧抿,未曾开口,脸上泛起了红。
宁祐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