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山

村里通往镇上的小路,足足有十几公里。

那条小路蜿蜒曲折地穿梭在茂密树林间,坡度陡峭,其中还有好几段是在山岩上开凿出来的。

前些年,大队倒是牵头组织各生产小队合力修了条土公路。

但为了兼顾每个生产队,还要避开农田,绕过难以炸开的山岩,最后修成了七拐八绕的模样。

要是顺着公路去镇上,走上一天都未必能到。

不过这对陈大山而言,厚实的积雪,反倒成了助力。

他用麻绳将两只果子狸牢牢绑在背上,又把剥下的果子狸皮垫在了屁股底下。

除了必须用脚走的地方,其余路段,他都是坐在雪地里一路往下滑的。

别人要用两个小时才能走完的路程,他却是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完了!

……

从镇上经过的国道,已经通车一年多了!

街道旁边立了不少简陋招牌,开上了不少小饭店。

不过目前也只是有什么做什么,给那些过路的长途车司机提供简单的饭食!

路边立着的是紧密排列的木质电线杆,电线不高,在寒风中晃来晃去。

街上行人寥寥,人们穿的衣服也多是蓝、黑、灰等暗色。

唯一还算鲜活的气息,就是几个放爆竹的小屁孩!

他们嘻嘻哈哈地笑闹着,穿着开裆裤的小屁股冻得青紫,却依旧玩得不亦乐乎,浑然不觉寒冷。

陈大山无暇欣赏这些风景,更没有时间去怀旧!

下山可以一路滑下来,上山却是只能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要是等到天黑山路难辨,再加上山里还有野兽出没,就算是他也不敢保证不出事!

街道不长,他脚步匆匆,很快就来到了外贸站。

在这个年代,山里人出售本地特色的农产品、畜产品、手工艺品之类的东西,都会直接送到这里。

外贸站是一座单层的红砖房,外墙水泥涂层已被岁月侵蚀斑驳。

门旁边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行规整的黑色大字:丹水镇外贸站。

陈大山在门口张望了一番,发现屋内空荡荡的。

他从大厅那些散发着阵阵药香味的麻袋中间穿过,去最深处的休息室找了一下。

还是没找到人!

挂在墙上的挂钟显示,这会儿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了。

陈大山本来是准备直接去供销社那边的!

不过到了门口之后,他还是朝周围喊了一声:“有人在吗?我卖东西!”

他并没把外贸站的人喊来!

而是把旁边小饭店里的一个中年人喊了出来!

这人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脚下穿着山里少见的黑色高帮帆布棉鞋。

看到陈大山身上的两只果子狸,还有手上的果子狸皮,这人眼睛顿时就亮了。

“小兄弟,你过来,咱俩聊聊……”

陈大山原本是没打算理会的!

可当他看到停在饭店门口那辆解放牌大卡车之后,心里却又突然一动,迈步走了过去。

中年人一把就把他拽进了屋里,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兄弟,你这些野货我全都要了,开个价吧!”

陈大山目光微闪,略带警惕地仔细回忆了一下!

这个年代的经济政策已经开始放松了!

虽然还没允许大规模的个体经营,但大城市里也已经是开起了不少小店。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定,当即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要这东西干什么?又能给什么价?”

中年人直勾勾地看着他身上的果子狸,“豪气”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大团结,拍在了陈大山面前。

“我刚才打听过了,你们这边的猪肉凭票是七角五分钱一斤!”

“你这两只果子狸加起来应该有二十来斤,二十元卖给我,是肯定不亏的!”

“我花这么多钱买了你的东西,这张皮子就搭给我回去做个帽子手套什么好了!”

陈大山听到这话,顿时就笑了:“老哥,你这可就有点不厚道了!”

“你要是诚心买,那就五块钱一斤,这张皮子算你八块!”

那中年人盯着陈大山伸出的五根

手指,喉结滚动两下:“五块?这价都能买七斤猪肉了!”

陈大山不动声色把身上的果子狸往背后推了推:“老哥,您跑长途见多识广,肯定比我更清楚广省清平市场的野味行情。”

“上个月刚有个司机说,那边酒楼收果子狸,都是八块一斤了!”

他故意把“八块”二字咬得清晰,目光扫过对方军大衣上的铜纽扣——那是正宗的军用品,和镇上供销社卖的仿制品截然不同!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陈大山一眼,突然嘿嘿笑起来。

他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弹出两根大公鸡香烟,往自己嘴里叼了一根,又给陈大山递了一根。

“本来是想占点小便宜的,没想到碰到了个懂行的,倒是让你见笑了!”

“行,就按老弟你说的来,按五块算!”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以往接触到的那些山里人根本就不一样!

虽然是穿的破破烂烂,却是没有丝毫的怯懦和卑微!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司机,可是个非常高大上的职业!

而且他作为一个城里来的人,在山里人面前也是有着很大的优越感的!

可陈大山却是始终镇定自若,身上甚至还有着那种大人物身上才有的雍容气度!

奇怪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窝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的?

莫非是滞留下来没有回城的知青?

……

司机姓罗,名叫罗红军!

他是这家小饭馆的常客,每次经过丹水镇,都会守在外贸站附近捡漏!

眼见两人买卖谈成,饭馆老板立马就熟练地拿起一杆秤递了过来!

“二十二斤八两,凑个整,算你二十三斤!”罗红军格外敞亮地送了陈大山二两秤。

随即解开皮带,从内裤上带拉链的兜子里拿出钱,数了一沓递给了陈大山:“加上皮子的钱,一起一百二十三块,小兄弟,你点一下!”

一百二十三块!

厚厚地一沓大团结!

外贸站虽然也收购果子狸,却是只收三块钱一斤,皮子四块八毛五一张!

和罗红军的偶遇,让陈大山手上的东西,足足多卖了五十三块七毛五分钱!

在这山里,五十多块钱就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猪肉七毛五一斤、大米三毛五一斤、玉米才九分钱一斤,火柴才两分钱一盒……

……

罗红军很快就蹲在卡车旁边检查起了防滑链,准备连夜出发了!

陈大山则是和他挥手告别,揣着钞票快步走向供销社。

远处红砖墙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已被冰雪侵蚀覆盖了大半。

供销社旁边巷子里的墙角,蹲着三个戴狗皮帽子的汉子。

其中一人用草绳捆着裤脚,正在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

“要票?”

这人抬头时,陈大山闻到一股浓烈的旱烟味。

他点头的同时,还瞥见了对方棉袄袖口露出的红色带绒秋衣。

这在山里可是稀罕物,只有县城国营厂的工人才能分到。

他点了点头:“有没有布票和棉花票?”

如今虽然有不少东西都已经放开供应了,但是一些紧俏物资还是得凭票购买的。

狗皮帽子伸出三根冻得通红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泥垢:“布票三毛一尺,棉花票五毛一斤!”

陈大山心里那种收获的喜悦,顿时就被冲散了一半!

供销社的棉花是三块八毛六一斤,再加上买棉花票的钱,就是四块三毛六一斤!

做一床双人棉被,怎么也得六斤棉花!

一床垫的一床盖的,光棉花就要花掉五十多块。

还要另外花钱买床单和被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