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西园寺直子的风评彻底扭转,就是今上的表妹、那位号称“筑紫女王”的美人也不曾在民众间拥有如此人气。不久后西园寺侯爵晋升公爵,内阁也收到了皇后为藤典侍叙位的教旨玉音。
当月,西园寺直子叙从三位。第二天,她见到了时任皇太子迪宫。
千代对这些高贵的人和事并不感兴趣,毕竟她这辈子都没可能进入大内、亲眼见到这些神民后裔,大概也只能在皇居外遥遥叩首这样子。令她念念不忘的,反而是返京的汽车上,望着窗外出神的那个直子姬。
她看上去是那么孤独,那么落寞。她直勾勾地望出去,望着大海与天空,仿佛下一刻就要撞破玻璃、乘风飞走,再也不要呆在这里了。
这让千代心里一慌,不过脑子已经喊出了一句:“姬君!”
直子姬回过头来,脸上还残留着一种厌倦的表情,但她还是很亲切又温和地问她:“怎么了?”
完了!千代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张张嘴,嗫嚅半天,才说:“刚才在船上……那间仓库有什么不同吗?哪里好笑了?”
“啊!”直子姬一下子笑起来,笑得双颊红润,刚才那种幽灵般挽留不住的感觉不见了,“那个啊……那里以前不是仓库来着,以前那是一间水兵宿舍。”
咦?
直子姬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冲千代做了个鬼脸。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很端庄的,虽然长得不好看,气势却很足,那种气势必得是美而自知且美了很多年才能长养出来的,如今乍然一笑,简直像冰河解冻一样,给千代都看愣了。
那一刻她彻底沦为直子姬的拥趸,哪怕直子姬以后真要离开,天涯海角,她也会随直子姬一起去。
“喀啷——”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玻璃碎裂声吓得千代手一抖,将一条腰带掉落在地。她惴惴不安地俯身去拾,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惊叫一声:“不好,糖!”
自从骚乱发生后,“横滨糖果”就成了风靡一时之物。不管那到底是不是横滨港口捡回来的,反正从一本正经的果子屋到走街串巷的小贩,人人都号称自己家的甜牛奶巧克力是正统的“横滨糖果”。哪怕真正的“横滨糖果”放到现在都该变质了,他们也号称是复刻了最原始的英国配方。
千代好奇之下曾经买过一些,尝起来确实都差不多,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家的更甜一些——会客室的茶几上永远都放着一只满盛着进口糖果的高脚玻璃碟,直子姬甚至还鼓励她带回去分赠亲友。不过她自己从来不吃,大概是在欧洲时吃腻了吧?
她心急火燎地冲过去,惊讶地发现那里竟然多了几个眉眼陌生的洋人男女,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以一种不雅的姿势“摞”在一起,正笨拙地试图各自站好。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千代顾不上打翻的玻璃碟子和滚落一地的“横滨糖果”,大声喊道,“外面有人吗?”
“我们是商人!”最先爬起来的红发女子连忙阻拦,“来给姬君送……送糖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千代说的是英语,除了最后叫人的那一句,而红发女说的则是日语,很是标准流利,一点口音都没有。
千代愣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跑,口中仍然喊道:“来人!”
“为我们带路的先生忽然突发恶疾我们才——”红发女竟然追来了,她人高腿长,千代吓得快死了,好在男仆辰雄很快就从廊下奔了过来。
“他们、他们……”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抖着手指向身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见过他们……”
然而辰雄只是迷惘而惊恐地仰望着她。
千代腿一软,几乎从连廊上滑倒,可辰雄却没有来扶救,他忽然飞快地闭了闭眼,仿佛头晕似的,紧接着便跪倒在地。
“非常抱歉,”辰雄羞惭地抬不起头,连脖子根都红了,“方才为客人带路时,我腹中忽然不适……”
千代一怔。“你说真的?”她反问,怀疑自己方才出了幻觉。
“我本应将客人带给五郎八君的,但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实在抱歉……”辰雄的头埋得愈发低了,前额几乎要接触到庭中的白砂。
“我就说吧!”红发女有一把低沉动人的好嗓子,听上去就格外能令人信服,“我们之前拜访过这里,觉得自己走走差不多也能走到,最起码也能找到五郎八小姐对不对?结果走来走去也没找到人。”
提到同事五郎八,千代就有些不以为然,没准儿藏在什么地方哭呢!因为直子姬不肯带五郎八一起去欧洲,却对她千代青眼有加。
“那你们怎么会……那样?”尽管千代发现,同样是说外语,红发女就比她来得更为轻松写意,但她仍不肯换回母语,无法描述的部分,只好比划。
“脚滑。”红发女轻描淡写,“我们好不容易找对了地方,正高兴呢,谁知道会客室里有水……嗯,全是水。”
一定是五郎八!她每回擦完榻榻米都忘记清理水渍!说不定这是她隐秘的报复,就为了直子姬不肯也带上她同去欧洲!
千代觉得自己掌握了铁一般的真相,她气势汹汹地准备去找五郎八算账,但在此之前得先安顿好客人,于是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换回文雅轻柔的腔调,可还没开嗓,身后传来辰雄响亮的抽气声!
那么大声,毫不优雅、毫不礼貌,他是白日里看见鬼了吓成这样?!
千代刚按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险些就要回头骂人。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她注意到了同步变脸的红发女——西洋女人难以置信地瞪着辰雄,手从那古怪的长袍里伸进去,即将要握住什么的时候,她的视线似乎顺着辰雄望向了他所眺望的方向,先是迷茫,继而思索,最终恍然大悟后也有些惊讶,但并不强烈,更多地是松了一口气的放心,长袍里握紧的手松开了,开始试图在千代灼灼的注视下尽量自然地退出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