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海上目之所及只有两艘船,击沉她要不了两发炮弹,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皇太子也很惊讶似的,似乎不明白他们在急些什么,“难得的机会,可以出口气,我甚至还觉得不够过瘾。”
“但这里并非公海,几年前这里还是战区,至今马尔马拉海里还有英、法、美联军驻扎——在华盛顿已经开完会的情况下。”舰长真的急了,“请您看一下海图,殿下,我们离达达尼尔海峡相当之近。”
“我当然知道。”皇太子用手指一划,“只要我们全速前进,来得及。”
“您没有权力!”直子姬忽然提高了声音,“皇太子也好,贵族院议员也好,都没有发动国战的权力,这是违背《宪法》的!哪怕是今上,在‘香取’号上也该尊重舰长的意见。”
千代吓得呼吸都停了,她心里再怎么不待见皇太子,也顶多敢私下里和直子姬小声逼逼这样子,这、这——这可是皇太子啊,他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是神民啊!
“是吗?”皇太子反问,手指在海图上扣了扣,“向典侍问好。”
“砰”的一声!千代吓得险些尖叫起来。
一直宛如透明人般、存在感极低的大副忽然抄起桌上的铜制烟灰缸,抡圆了手臂拍在舰长头上!舰长连哼都没哼一声,随着一阵“稀里哗啦”凳倒桌翻的声音,他彻底不会再碍皇太子的眼了。
“向您问好,典侍。”大副彬彬有礼地说,滴血的烟灰缸被他放回桌上,就在直子姬眼前,那黏稠的血汇聚成了一线,滴滴答答地擦着她的裙摆洒落。
“您……至于这样吗?”直子姬忽然平静下来,脸上甚至有一丝探究式的微笑。
“典侍提出问题,我来解决。”皇太子无辜地反问,“当舰长失去决策能力时,大副自动替补,不是吗?”
直子姬好像并不惋惜,也不失望。千代甚至看到她在用脚踩舰长的手指。
“既然如此,我请求到甲板上去。”直子姬平静地说,“我还没有见过海战,想见见世面。”
千代满以为直子姬一旦离了皇太子眼前,八成会被气哭甚至发怒。但她好像真的很期待一样,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在甲板上比比划划,似乎在找一个最佳观赏点。
“姬君?”千代紧紧跟在她身边,有点慌了,“你怎么了?”
“怎么?”直子姬笑道,拉她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位置站好,“譬如你总是做一道菜送给别人吃,自己却从来没尝过,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你激不激动?开不开心?”
噢噢,千代明白了,是说直子姬发动了很多次海战、自己却没亲眼见过的意思呗?她反正已经彻底被直子姬驯服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很正常。
成群结队的水兵在她们身边跑过,头顶旗语挥动,耳边哨声尖锐,“香取”号改变了航向,渐渐向着运送文物的退役军舰靠拢。舰炮的炮弹也被拉了上来,水兵们合力抬起它,装填,然后待命——
旗帜用力挥下!
主炮、副炮、舷炮的炮口处同时迸发出闪亮的火花,极短的寂静过后,轰然的爆炸声吞噬了整艘“香取”号。
生死面前,时间在千代眼中再一次被拉得很长。四面八方都被火光、烟雾与碎片包围了,地动山摇之间,她甚至无法站稳,还好直子姬护着她。千代睁着一双被火药呛得泪流不止的眼,想说什么,却发现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怎么了?她是聋了吗?
直子姬现在已经没有刚刚笑得那么开心了,大概是意识到问题严重程度了吧?刚刚爆炸的一瞬间,她明明看见,直子姬是那样满面笑容地环顾四周,仿佛这是爱人放给她的漫天烟花。
“怎么办?”千代拼命比着口型,“怎么办,姬君?”
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她们是该逃命的,在这茫茫海上,又往哪里逃呢?要、要跳下去吗?
直子姬摇摇头,她的左手一直在重复一个奇怪的动作,类似于招手叫什么东西过来。千代还没来得及发问,忽然觉得摇摇欲坠的舰身一震,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
比先前猛烈数倍的爆炸直接掀翻了她们身处的甲板,千代感到自己高高地飞了起来,她用力想要拉紧直子姬的手,可现在由不得她了;因为千代自己在下落,可直子姬却还在向上飞,越飞越高。
同样都是被爆炸冲击,她和直子姬体重差这么多吗?既然这样的话,怎么她的下坠拉不住直子姬呢?
千代无暇思考,她只是头破血流地仰望着像一片羽毛般浑不受力的直子姬,在滚滚黑烟与火花里,她飞得那么高,仿佛伸手就要够到晴空里隐匿的星辰。
在千代即将狠狠撞上“香取”号残骸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嗖”的飞过来,一把把她抄走了。
她是被疼醒的。
就在不久以前,被裹成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人还是直子姬,可风水轮流转,千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她趴在病床上疼得直哭,越哭越
疼——因为脸上也布满了细小的伤口。护士劝她、她也听不懂,醒来好几天,连自己现在身处何方都不晓得。
“香取”号是代表着帝国海军巅峰的旗舰哪,怎么会这样?皇太子呢,难道也一齐被炸死了吗?还有结伴前往欧洲的其他人,都死了吗?千代最后才敢想到直子姬,一时悲从中来,搂着被子嚎啕大哭,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哭声便化作困兽般的一声声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