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泪眼婆娑地望向屋外。
桑清泉说过这些话吗?
说过。
但原话却是:“伤口深可见骨,去疤希望渺茫。夫人,以我的医术,怕也无能为力。”
桑瑱安静地享受着与母亲难得的独处时间,认真点头:“我相信阿爹。”
他眼中那抹信任,深深刺痛了段莲飞的心。
美妇人再也绷不住,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拿起床边的帷帽,强忍着失态,轻声叮嘱:“瑱儿以后还是把维帽戴上,你祖母正病着,万一被她撞见,那便麻烦了。”
段莲飞的本意是不希望旁人看到桑瑱这幅模样,以免那些异样的眼光伤害到他。
小桑瑱却敏感地理解为:母亲与家人也惧怕自己的脸。
或许赵意和子轩说得没错,自己就是个丑八怪。
桑瑱默默推开段莲飞,一言不发地将维帽戴上。
这一戴,便是九年。
自此,除了时常为他医脸的桑清泉,再无人见过这位桑家长子的真容。
桑瑱十五岁时,桑清泉终于将他的脸恢复如初。
双鬓斑白的九州医圣看到儿子摘下帷幕的那一刻,老泪纵横。
这些年数百次的实验,终是成功了。
他拍了拍少年肩头,长叹一声:“你娘若泉下有知,也能宽心了。”
这九年间,桑家发生了太多事。
先是桑老夫人病危,之后孙辈的桑瑱因故毁容。半年后,桑清泉的大哥桑清梧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护国大将军。
这本事一件喜事,然福兮祸之所倚,桑清梧年少时赌气离家,偷偷从军,伤了对他寄予厚望的桑老爷子的心。
得到封赏后,桑清梧马不停蹄地从俞都赶回扬城,带着圣上赏赐的无数奇珍异宝负荆请罪,想要博回父母的原谅。
奈何二老口是心非,死活不肯松口。
恰逢当时大俞边境又发生叛乱,圣上紧急下旨,让护国大将军率军铲除异己,桑清梧迫不得已,连夜奔赴战场。
然天不遂人愿,二老并未盼回早已谅解的长子——桑清梧为国牺牲,战死沙场。
桑老太太听闻噩耗,旧病复发,一命呜呼。
桑老医师年事已高,接连失去长子与老伴,很快撒手归西。
桑清泉与段莲飞处理完两位老人的后事后,放心不下桑清梧的遗孀与幼子幼女,快马加鞭赶到俞都,想将她们接回祖宅一同生活。
然而桑清梧那位夫人,也因丈夫去世备受打击,人几乎疯了。
她站在将军府大门口,拉着一双儿女与侍从,对着风尘仆仆赶来的桑清泉夫妇破口大骂。
当着屋外来来往往行人之面,极尽污言秽语,诋毁段莲飞与桑清梧有染。
桑清泉忍无可忍,不再理会名义上的长嫂以及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侄女,带着无辜的妻子愤然离开。
两人返回扬城后不久,一日午后,段莲飞正在屋内给两个孩子缝制秋装。
突然有丫头通报,说有她的信件。
段莲飞一看,是大俞来的信。她以为家中父母有事,赶忙拆开,入眼却是陌生的字迹。
她草草扫了一眼,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待细细读过一遍后,后背顿时激起一层冷汗。
这是她与许令鸳的共同朋友所写,信上说许令鸳的丈夫秦觉因贪污受贿,通敌叛国,被抄家问斩,一月后行刑。
许令鸳要死了?
她难以置信!
许令鸢父母早亡,自幼由伯父伯母抚养成人,未出嫁时她们常一起刺绣、制香、对弈……忆及往事,段莲飞垂泪伤感了好一会儿,才将信件小心收好。
她看了看为桑桑缝好的夹袄,摇头轻叹:“可怜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许令鸳的女儿,她是有印象的。
那日在秦府吃饭,饭后,一向乖巧懂事的儿子非要去与小妹妹告别。
她匆匆瞥了眼那个睡梦中的孩子,只见小姑娘浓眉长睫,肌肤如玉,若能平安长大,想必容貌不俗。
可惜,无人能等到那一刻了。
思及此,段莲飞决定不将此事告知本就恹恹不乐的桑瑱。
小孩子记性都不好,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将那个小姑娘忘记,自己又何苦再说这些徒增烦恼。
桑瑱得知心心念念的小妹妹去世,已是行刑两日后。
中秋之后的午后,他信步来花园散心。
丛丛绿叶之中,大簇大簇的桂花盛放,茸金繁蕊,香韵扑鼻,他忍不住驻足折了一大捧。
捧着满怀芳香,桑瑱想起那个爱吃桂花糕的雪团子妹妹,一年多未见,不知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往后他要一直带着帷帽,若再去秦府,她问起来,该如何解释?
这样想着,桑瑱缓步朝自己屋子走去。
耳边忽然传来闲聊声,一人道:“斩了!整整一百零八口人,全死光了!”
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