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红烛摇曳。
要是朱瞻峻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对眼前的一幕大吃一惊。
朱棣端坐在上首,他看了一圈四周,目光在朱高煦和朱高燧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冷不丁地开口。
“有个事情,我倒是想问问你们——”
“老二,老三,你们说,这仗,该不该打?”
语音刚落,整个殿中仿佛瞬间静止,压抑得只能听到烛火“噼啪”的轻响。
朱高煦自从被关禁闭后脸上的傲气收敛了几分。
但微胖的身躯始终难掩内心的不服。
他原本低垂的眼皮猛地掀起,如同闻到腥味的猛兽,眼底透出了若隐若现的狂喜。
他清了清嗓子,一抹隐忍已久的热切神色浮现在脸上:“父皇,这仗自然该打!我大明甲于天下,咱们的铁骑,不是用来在城中晾晒的。当年您五征漠北,蛮夷无不闻风丧胆,现如今,怎能坐视他们卷土重来?”
他刻意提高嗓音,说到最后,竟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显然,关禁闭期间的憋屈让这位骄横惯了的汉王心中积了火。
他许久未能建功立业,这正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朱高炽坐在一旁,肥胖的身躯抖了抖,轻轻摇头。
“父皇,臣以为,这仗不宜轻启。连年征战,国库亏空。北地虽乱,但尚未出现威胁国本之事,若此时兴兵,恐扰民生,百姓更难安康。”
话音一落,朱高煦立刻转头瞪了过去。
“大哥莫非是怕了?北方蛮荒之地的小股匪寇竟逼得我堂堂天朝上国闭门退让?不战而屈人之兵,怕不是书上读多了,脑子糊涂了吧!”
朱高炽却不接话,只当朱高煦是斗气童子,自顾自地品着茶。
朱棣看着两个儿子的唇枪舌剑,面无表情。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把目光落在靠角落稍显局促的朱高燧身上:“老三,你怎么看?”
朱高燧被这一问,整个人明显一僵。
他素来性格内敛,此刻就像被丢进锅里的青蛙,浑身难受。
他一边拽着宽大的袖袍,一边期期艾艾地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二哥和大哥都各有道理...此事还是...还是由父皇定夺为好。”
朱高煦听罢,嗤笑一声,讽刺道:“老三,果然是你,一如既往地站在中间哪头都不敢得罪,难怪外人都说你是个缩头乌龟!”
朱高燧的脸顿时涨红,垂下头不敢作声。
朱棣拍了拍龙椅扶手:“你们倒是争得热闹,可朕听着,似乎一个都靠不住。”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朱高煦身上。
“老二,你不是一直叫嚣着要带兵打仗吗?现在,可到你展现本事的时候了,说说,这仗怎么打。”
朱高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昂首挺胸地迈到大殿中央。
“父皇,儿有一计,以十万精兵分三路推进,直捣漠北老巢!”
他抬了抬手,指着殿内挂着的北方地图。
“咱们可以先挑选京城周边最善骑射的部队,从怀柔出塞一路北上,与东北路军会合,中途设伏截断敌人退路。
第二路自延绥出发,假装攻打他们外围落脚点,实则牵制主力。
最后一路由我亲自率领,沿长城北段直插漠北腹地,速战速决!”
他讲得眉飞色舞,一双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敌军虽有机动之力,但终究人少粮弱,只要吾等倾其锐气,定能在一个月内强迫他们投降,永绝后患!”
朱棣坐在龙椅上,听得连连点头,隐隐透着跃跃欲试的劲头。
“老二,这招不错啊!甚有我当年亲征漠北的风采!”
朱高煦得了夸赞,更加来劲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像骄傲的斗鸡一般,添油加醋起来。
“儿这里还有另一计策,若敌军依旧负隅顽抗,不肯束手就擒,可用火攻!调东南军队火炮备至,再以一队敢死之士夜袭敌营,一把火点他们粮草,拖累全军士气!到时他们不上降书也得乖乖跪地求饶!”
话音刚落,朱棣拍案而起:“妙!妙极了!朕就说,治天下要听老大,打天下还是得靠老二!这仗,不打白不打!”
就在殿内气氛逐渐热烈时。
朱高炽却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嘬了一口。
紧接着,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平静地抛出两个字。
“没钱。”
这两个字简直像炒豆子落进了火里,炸得殿内气氛陡然一僵。
“什么?”
朱高煦愕然转头,脸上的斗志未及降温便被火速浇了一盆冷水。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提钱的事!这可是为国打仗啊!”
朱高炽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布满肥肉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
“二弟,你心里难道没底吗?上次让你管政,父王找你要钱,哪一次你不是从自己裤腰带里掏,三弟不知道,你还能不知国库已经吃紧到了何种地步,去年皇陵修建花了上百万两银子,秋旱颗粒无收,赈灾还补欠着呢。这钱,就算直接从百姓腰包里抽,半年的工夫也熬不出来啊。”
“借啊!”
朱高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京城那些勋贵富商,谁家没点底子?绑上他们一块儿打仗,胜了他们脸上有光!”
朱高炽用看愚蠢孩子的眼神看着他:
“二弟啊,咱们大明的仗,有时候输的就是这份欠账的信誉。今天你绑了这些勋贵,明天咱们朝廷在他们眼里就是‘放贷霸王’,你看他们还会尊咱们几分?”
朱棣这时插嘴,脸上竟然露出几分不常见的讨好笑意。
“老大啊,大半年...不,不,三个月,咱做个短期手头宽裕的办法。”
朱高炽斜睨了他一眼,语速拖长:
“三个月?行啊,去年修宫殿的时候,儿臣就提议削减费用,您可是瞪了我一顿,谁都没敢答应。”
朱棣老脸一红,竟摆出父子对立里少见的讪讪模样。
“朕,朕知道,可眼下战机……”
“父皇,”
朱高炽当即打断,嗓音放缓。
“如果真打,咱得筹钱得筹粮,最少得一年准备。”
话未说完,只听殿外忽然一阵脚步急促,内侍匆匆跑来通报。
“陛下,锦衣卫副指挥使朱瞻埈有紧急军情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