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没有不散的宴席
虽然尹德芳岁数比这些师兄们大得多,但是他还是按照拜师学艺的时间先后,自己永远是师弟,毕竟拜师有先后,门徒讲的是辈分,讲的有个长幼次序。
尹德芳还是按照匠人门徒规矩,该叫大师兄的叫大师兄,该叫二师兄的叫二师兄,依旧毕恭毕敬地向师兄们敬酒。
这半年,尹德芳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当师傅不在银匠工坊的时候,这些师兄弟在大师兄康成的授意下,明里暗里,对尹德芳不是那么友好,可以说处处针对他。
师兄们在打磨银壶的时候,叫尹德芳站在师兄的身边伺候,叫他一会儿递一个锤子或者凿子,一会儿叫他端一杯茶水。如果尹德方的动作稍稍慢了半拍,师兄们立即吹鼻子,瞪眼睛,骂街,大声呵斥,各种使坏。
但是,这些都被尹德芳一一化解于无形。连他们这些刁难的师兄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尹德芳在单位待了多年,他知道如何应对单位小人。他绵里藏针,绝对不逢迎,大度且和善。一副宽大的脸庞和一副敞亮的胸怀,一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姿态。
单位里的同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以利益为中心。不涉及核心利益,大家在一起都能做到乐呵呵。但是,一旦涉及到利益,当面是好同事,可能背后就对你捅刀子那种。昨天前对你笑嘻嘻,可能明天就立马对你翻脸收拾你。
单位那些暗地里明地里想通过各种手段收拾他,他都能做到从容不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副大将风度,仿佛他经历过无数次大战,临泰山崩塌而脸不变色。
尹德芳常想,自己与这些年龄比他小得多的师兄,毕竟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他看师傅的几分薄面,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人之处且饶人,压根不和师傅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大师兄康成计较和一般见识。
尹德芳该请客吃饭的,他一点也不吝啬。人情世故,他懂得很。人际关系,最重要的是分享,该请客的请客,该送礼的送礼,就这么回事。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师兄,打成一片更好。如果话不投机,走不到一起,也没有多大关系,要放得下。
倒是部分师兄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自己的大师兄康成有些过分。很多师兄几乎不想再跟着大师兄一起为难小师弟尹德芳,只想把自己的银匠手艺练得更好,重新得到师傅康大器的认可。
尹德芳这些师兄们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大块头的确有几板斧,天赋实在太高,才来半年,他的一片造技艺突飞猛进,居然获得师傅最大的认可。
最让他的师兄不堪的是,师傅当着尹德芳的面呵斥这些师兄不学无术,一个个像一只笨牛,做啥不像啥,一事无成,还成天游手好闲,嚼舌头天下第一。
最要命的是,师傅当着众人的面说,尹德芳的作品是现象级别的,国家大师级别的,完全可以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他的作品,将来还有可能成为禁止出境和海外销售。
这鲜明的对比,让师兄们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们内心极为难受。他们不仅不反思,反而觉得师傅给他们的所有的责难和苦难,就是尹德芳带来的。认为尹德芳就是他们的灾星,他们想他早点从康家银匠工坊消失。
其实师兄们不知道,尹德芳的血液里早流淌着五金血液。他从小接触五金器具打造,对各项工具的使用,对火候的拿捏,对技术的理解,对金属的延展性有天生的敏感,尺寸比例,艺术美感等等,样样精通,样样都抵达技术的极致。
自从尹德芳来了之后,然后师兄们的地位瞬间江湖日下,因为手中的活儿不精,拿到的学徒酬金锐减,没少受到师傅康大器的责骂,甚至惩罚。而且,这个大个子的费用全免不说,师傅在各个方面都对他偏爱有加,仿佛他就是天生的大师级别工匠,而他们只是一群草包或者土狗。
因此,师兄们对尹德芳更加嫉妒羡慕恨,更想尹德芳早日离开康家银匠工坊。
尹德芳没有师傅发话,他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想师傅说要出师的话题。做人,他稳重,耐心,忍耐也达到极致;做银壶,他细心,耐心,精益求精。即使他成不了大国工匠,也算得上人中龙凤人物。
康家银匠工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庙小留不住高僧大德,鱼塘小肯定留不住大鱼。
想到尹德芳不久就要离开康家银匠工坊,康大器心里有些难过,眼里噙着泪花。但是,他对于银匠技艺的追求也是非常执着的,想让自己的徒弟穷尽艺术的真谛。他毕竟是一个热爱银壶艺术的一代高德银匠大宗师,他开始动员尹德芳,想他学会更多的银壶技艺,于是劝道:
“德芳啊,云南,西藏,西安,还现在的日本,这些地方大师辈出的地方,都是历史上造银壶的圣地和高地。有些方面的技术已经抵达艺术的巅峰。
我虽然对你万般舍不得,劝你还是早日离开我,我的技艺水平实在有限,再也教不了你啥子内容啦。你始终要相信,银匠大师在民间,不在庙堂。
人生终有一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拥有极高的艺术天赋和领悟能力以及创造激情,将来必将成为一代银匠大宗师。
我并不是要赶你走。为了更高工匠技艺追求,为了这门古老的银壶一片造技艺后继有人。
我还是劝你先去云南那片高原的银壶高地,去寻找比我更高明的,更优秀的银匠大师傅来指导你。然后,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一听师傅康大器要赶自己出师,尹德芳内心万般酸楚。这半年,师傅除了悉心指导自己的造壶技艺。
在生活上对自己,就像自己小时候父亲照顾自己那样。师傅对待自己,甚至还比待他亲儿子康成还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尹德芳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泪眼朦胧,他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是拉着师傅的胳膊,任眼泪簌簌地落下。
有诸多感激,有诸多不舍,有诸多的言语。此时此刻,天地之大。但是,现在只有师徒之恩,有的是割舍不断的亲情。
明天,也许自己会背着行囊,再次踏上他乡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