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蓦面上交错变幻的怀念和深情, 衬得她原本狠厉僵冷的面容柔和不少,然在望进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时霎时清醒。
不,她不是她, 若真是那可恨的女人,她又怎会认不出自己……
可这女修身上的血液气息为何这般熟悉……
杜照卿视线掠过头顶变幻异动的圆口, 冷声吐出一句:“前辈, 得罪了。”
身居灵球中的白凡凡只望见不远处对峙二人静默相照,难以听见他们的对话。她失血过多,身后冷汗直冒, 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强撑着精力欲看清远处形势, 熟料眼前一黑, 虚弱的身体一瞬失去了意识。瘦弱躯体蜷缩于灵球中,盈盈幽光将其包围。在彻底陷入昏迷前,恍惚察觉身周灵球悬着飘动起来。
耳畔,是长久的寂静, 她隐约听见剑身拼撞、修士嘶吼, 嘈杂声此起彼伏, 心潮澎湃中又溢出几分动魄可怖。
白凡凡下意识蹙了蹙眉,觉得周围实在有些吵闹。
来到这个世界短短几日,日日争杀、日日喧哗,刀光剑影、命如草芥, 她颇有些怀念过去几个世界宁静祥和的生活。忆起自己四年后便要成为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女魔头,白凡凡深感无奈。
她感知到体内源源不断的热流正在修复伤口,神志逐渐变得清晰, 耳畔修士的怒骂声也恍若在侧、近得触手可及。直至她终有气力缓缓睁眼,才蓦地被身旁一阵怒喝所吓而清醒不少。
头顶,是遮天蔽日繁茂的枝叶, 光点透过缝隙斑驳地跳跃在她枯黄的脸颊上,她略有怔愣,随即注意便叫一旁雄起雌伏的咒声吸引了去。
体力略有回现,她微微侧头,望见不远处圆形斗兽场中央人头攒动,绿衣修士层层围绕,将其中之物包围得水泄不通。
目光流转间,圆形斗兽场、看台主位、四面迎风幡旗以及六扇甬道口,皆完好无损气势不减,而她正侧倒在斗兽场的看台位上,与不少横七竖八的修士状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便是,自己身上盖着一片雪白轻盈的披风,披风轻拂间,微微凉意挤入其中,令她下意识瑟然一抖。
她这是……离开幻阵了?
白凡凡悄然坐起,低头一瞧,腕上的陈年旧伤早已结痂,至于幻阵中所负重伤,竟分毫未曾留下痕迹,好似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她捧着怀中的披风四下环顾,众多同样醒来的修士中,她一眼便瞧见了下方亭亭而立的二位女修。他们正背对着自己,仔细观望包围成团的绿衣修士。
她正好奇这些修士在做什么,白衣女修便仿似察觉到她的苏醒,缓缓回过头来。
长久的昏暗天色压抑了她的视野,如今晴空朗日,更觉白衣女修肤若凝脂、气质若月。双目对视间,白凡凡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她紧张地攥住膝头衣摆,扬起一抹颇为自责的笑意:“神仙姐姐……”
杜照卿当即抛下君月,朗步向她走来,每走一步,轻盈的裙摆扬起令她移心动魄的弧度,直至那双素白长靴站定在了自己身侧,温煦的关怀萦绕耳畔:“廖小友现在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神仙姐姐舍命相助!”她当然明白三番两次救自己于水火的是神仙姐姐,当即重重点头。
只见杜照卿淡淡一笑:“你我有缘,幻阵中还能重逢,说起来我也当感谢廖小友,若非你引来众修士相助,只怕我们也无力抵挡秦山老祖。”
她许是没想到对方竟能看懂自己的意图,立时有些羞愧难掩、又惊又喜,她擡手轻轻一挠脑袋、娇憨姿态毕露:“对了,秦山老祖呢?神仙姐姐可是杀了她?”
闻言,杜照卿的视线悄无声息地转向了斗兽内场的绿衣修士:“秦山老祖万年修为,背后有秦山氏族相依,我无法也不能杀了她。”她无声无息地顺着女孩儿一旁落座,继续道,“如今能救回的修士皆已回到此处,其他的,便交由秦山自己来解决吧。”
她说的自然有理,秦山惹下的祸端,绝尘山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
“他们这是在……”
顺着小丫头的目光看去,杜照卿注视着不远处排阵施咒的绿衣修士们:“老祖的幻阵,也只有秦山的后人最为清楚,若非他们在外助力,只怕从内里打破幻阵几不可能。此刻,他们正在试图重新封印秦山老祖。”
“这么说来,他们也在尽力弥补老祖犯下的错……”
虽亡羊补牢、但为时不晚。
杜照卿并未回应她的疑惑,眉心微蹙之时略有几分惆怅:“只怕接下来的四海八洲,要变天了……”
白凡凡豁然扭过头去看她,仿似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些许担忧。她自然明白秦山老祖这么一出害死了多少修士,当今仙家各派又会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秦山。
变天……只怕云洲本就不太平了……
白凡凡仰头望着明朗晴空,露出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态:“变天?一会儿是要下雨了吗?”
话音落下,果然听得一旁女修轻轻一笑,无奈又好笑地弯了眼:“是啊,若是一会儿下雨了,你该怎么回去?”
斗兽场出了这档子事,只怕是不能待下去了,头顶上空御剑而过留下的云纹层层叠叠,远离此处的修士们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她见杜照卿眼中恍然流露出几分探究,连忙故作紧张地四下寻视起来:“对了,阿故哥哥呢?沈姐姐和方祁哥哥又去了哪儿?”
杜照卿微一垂眸:“你说的沈姐姐,可是早先坐在你身旁的那位青衣女修?”见女孩儿忙不叠地点头应下,她面上的笑意稍稍褪去了些许,“她与另一行修士,夺得八珍琉璃瓶后便走了……”
白凡凡的目光豁然顿住:“走……了?”
“是啊,走了。”耳畔蓦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应答,此刻回话的是君月,她早已因这臭丫头缠着师姐心生不满,故而潇洒地阔步至她身前,“那几人惺惺作态,我助你脱离苦海,你这表情作甚?”
君月忆起方才幻阵中偶遇那几名修士问路,说什么不好偏生要提及这臭丫头,她实在烦得很,随口说了句“死了”,没曾想几名修士真当这臭丫头死了,半分想继续寻找的意思也没有,这般虚情假意的利用,也就眼前这黄毛丫头会被骗。
白凡凡缓缓低下头,面上满是浓重的失落和悲伤,风中粗粝的粗布衣裳拂动,衬得她无辜落寞、仿似随手可抛的浮萍。
杜照卿当即抿起了唇。
君月顺口一句“死了”,骗走那一行修士,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开口解释,如今看来,竟害得这孩子流落至此无家可归……纵然那一行人心生利用,她又怎可不顾小丫头的心绪擅自替她引走恶人?她自以为是的救助,竟未曾考虑她的出路……
白凡凡低低垂着脑袋,隐下眸中几乎遮拦不住的暗喜。
走了?
走得好,走得太好了!
既已支走了沈连玉和方祁,便只剩阿故了,只待阿故也抛下自己,她便能顺理成章地缠上神仙姐姐……
她抽泣一声,泪眼汪汪地看向周围:“那……阿故哥哥呢?”
这一问,倒将二位女修同时问住。君月最看不得人哭哭啼啼,当即冷着脸甩袖而去看绿衣修士布阵。杜照卿亦有些无措,她略微弯下腰身,擡起凝玉般的手欲替她拭去泪水,熟料小丫头哭得愈发汹涌,手立时僵在空中忘了收回。
“阿故…阿故哥哥……会不会也不要我了……”
“不会的,我带你去寻他。”
透过迷蒙的泪雾,她仿佛窥见女修眼中的温煦和坚定,纵然泣不成声是她演的,心底亦被对方认真诚恳的目光触动。
哭声戛然止住,她怔怔地睁着圆眸,也不知是认可了对方的提议还是一时忘了继续演下去。
她心中打鼓,纵然阿故曾经帮她不假,可她从未有现在这般不想见到那少年。
最好是骗得了言灵碎玉赶紧离去,否则她保不准做出什么忘恩负义的事来……
杜照卿略微扫过斗兽内场,因秦山修士尚且还在布阵对抗,她不便探出神识去寻,只得极目远眺,一一扫过众人。遗憾的是,斗兽场内并未见到那少年的身影。
“他许是不在此处,我领你去斗兽场外寻一寻吧。”
她说得轻巧随意,竟令白凡凡无法拒绝。可若是在外见到了阿故,她又该如何装作不认识……
高耸的云墙将斗兽场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幻阵坍塌,众多灵兽死于其间,以致空中悬浮的那面巨大云屏也变得灰败不堪。仔细望去,隐约还能瞧见其上变幻纷呈的众多异兽图纹和修士名字。
街市人流肉眼可见地少去,原本摩肩接踵步行缓慢,如今竟能自在随性地张开双臂转上几圈。
白凡凡颇为紧张地四下观望,只待瞧见人影迅速躲开,可阿故未曾碰见,迎面的另一人远远望见却是径直而来拦下了她,令她下意识震在原地。
“这位小友,真是有缘,又见面了……”生着男相却露女声的修士似笑非笑地拦下了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尚未嗑完的瓜子,举手投足间,一派狡黠的黑剑司机气质。
莫如水!
糟糕,还是被她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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