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 敢问郦城可是往这条路走?”
“郦城?你?去郦城做什么?”荒凉冷僻的密林小径上,顾飞剑拦住了一名挑担老者?的去路,他身后负剑、一身劲衣, 数年的修行令他身形高?壮、眉眼俊朗。他一路而来未曾遇见旁人,总算在此处瞧见了这位步履稳健的老人。
老人似乎眼神不好,仔细辨认了许久才扬起颤巍巍的语调:“你?不是本地人吧。”
“对, 晚辈从川江来,乃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赶往郦城。”
话音落下, 见老人笑了一声, 摆摆手:“回去吧, 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老先生说这话, 莫非也是因为那个人?”
“也?”林间的风很是森冷, 老者?徐徐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与往日里碰见的那些修士并无异处,他方才挑担子时所渗出的些微薄汗已叫冷风吹散,竟觉得有几分凉意, “在你之前, 老身也曾指引几位年轻人前往郦城, 只是他们下场并不好,死的死、伤的伤……”
“是因为女魔头?!”话音散入风中,洋洋洒洒地被推往密林深处, 顾飞剑虽一身浩然, 模样却又不似那些修士一板一眼, “那名屠杀云洲景城胡家的女魔头, 销声匿迹了二十年,听闻不久前于郦城再现,道友们前往诛杀魔头并不稀奇。”
“所以, 你?也是去杀她的?”听闻女魔头的名号,老者?并未表现出前人那般震悚和恐惧,反倒心平气和,仿似口中所述不过一个遥远的故事?。
“不错,晚辈奉师父之命捉拿女魔头……”
“既如此,那便去吧,一直往西走,翻过那座山岭约莫再行?一日就能到了。”
“老人家您不怕吗?”见老者?面露困惑之色,顾飞剑低声解释,“瞧您方才一路自不远处而来,想来距那郦城不远,晚辈一路来都未曾瞧见人烟,不少百姓听闻女魔头的名号逃走,您为何……”
老者?的怔愣转瞬便化作?一声笑意:“老身祖祖辈辈都住在郦城,难道因为一个女魔头的出现便要离祖上远去么?”
“可女魔头再现,已在郦城杀了不少人……”顾飞剑忽而神色一凛,上前半步,即便是微小的动作在高大身形的映衬下也难逃痕迹,“还是速速离去,避险去吧。”
对方本欲挑起担子的姿势略微一顿,随即呵呵一笑:“那些年轻人也曾这么说……老身一直住在郦城,除了上门挑衅的修士,未曾听说城内出现杀人之事?。”
“女魔头擅长幻阵欺瞒,重现杀人已然传遍四海八洲,水纹镜上显现的不会有假……”
“你?想说,老身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假的?”老人家炽热直白的目光令他的思忖无所遁形,“我不是什么修士,你?所说的水纹镜是何奇珍异宝我也不知,老身自小住在郦城如今已然七十载,早已看淡一切看淡生死,真真假假也只有你?们这些年轻人爱折腾了……”
他挑起了担子,继续朝顾飞剑来时的路行进?:“郦城虽于西域魔城和鬼域交界,数十年来却一直相安无事?,若说唯一骇人之处,想来也只有接二连三赶来捉拿女魔头的人了,你?想去便去吧,亲眼瞧瞧也好。”
嘀咕声悄然远去,顾飞剑尚未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挑担老者?的身影便已然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劝老人家躲避魔头速速离去有何错,莫非他当真看淡生死?可他的家人呢,难道也不顾了么?
心中的费解叫林间冷风吹散,他收拾了神色,继续朝郦城的方向行?进?。
二十年前的那一晚,云洲景城的火光滔天打破了百姓们宁静的生活,半个景城几近陷入永昼。火光毁了胡府的一切,也令那片地界至此封存,成了无人敢靠近的人间炼狱。
因过于凄清冷寂,那片漆黑可怖的土地,竟比之鬼魅肆意的阴森宅院还要骇人,不是没有修士前去探看,只是除却四仰横陈的焦黑尸体,半分痕迹也寻不得。
狼藉废墟中,他们未能发现任何生灵的气息,甚至连半分魂体也无踪无际。
胡家的事?转瞬便传至四海八洲的角角落落,与胡府交好的仙宗门派纷纷派人前来探查,灵力搜寻尸体的当即,一个惊天消息传来——府内尸体身上无不留着一个可怕的咒印,锁魂咒!
是魔族!魔族出现在了云洲!
而后愈来愈多的修士现身证明此人乃是魔修廖芥。廖芥与师门争斗时坠落深渊,消失了半年,再出现便是在一艘灵船上。
曾与廖芥同搭乘灵船的几名散修声称其于云洲上空不见了踪迹,定是冲着胡家而去。修士们拿着廖芥的画像前去一一比对,终于在几名商铺伙计那儿确认了她的来往形迹。
她大方而来,大方离去,毫不遮掩,瞧见她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可为何是胡家?
众人寻不得廖芥的踪迹,便将矛头指向了她的师门绝尘山。那日,百门齐聚于胡府,将府外街市围得水泄不通。一声声严厉的斥责和谩骂落在了绝尘山弟子身上,他们默默忍受,一言不发?。外围众人并未瞧见里?头喧闹的画面,自然也未瞧见人群中,一身素净白衣、沉默不发?的绝尘山大师姐,脸色究竟有多苍白无力。
顾飞剑远远望见一道恢宏庞大的城门横亘在山岭间,“郦城”二字刻满了风霜与厚重,此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一座极好的阻隔西域魔城和鬼域的要塞关口。
正因位置特殊,此地鱼龙混杂,人仙妖魔各族混迹其中,数十年来相安无事?,想来也正是因为各方势力的权衡较量。
顾飞剑收敛了思绪,继续步入飞尘深处。
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的闹市间,两名相貌怪异的阴兵正为了一副勾魂戟闹得不可开交。仔细一看,才瞧见他们生着人的身子,脑袋却是牛头和马面。
平素里?集市上为了宝物相争而打起来早已不是新鲜事?,可阴兵争夺倒是稀罕得很?。只听得耳畔响起一道粗砺的侃笑:“怎么,你?家鬼王忘了发?吃饭用的家伙什了?”
“听说是不小心丢了东西,怕回去遭到鬼王指责,这才上万象市来搜罗搜罗,没曾想竟真让他们寻到了勾魂戟……”
众人哄笑,牛头马面气得扔下灵石便走。灵石骨碌碌在摊位上转了一圈,稳当当落入了商贩的口袋中。
人群虽散,万象市的车水马龙却不曾褪去。忽而,拥挤的人潮中传来了一阵阵有规律的猛兽低吼。行?人纷纷让开,终于瞧见了那座熟悉的雕梁画栋般的庞大兽车在两只凶兽的牵引下,缓缓向前驶去。
这般肆意张扬、渲染孤高身份的兽车,他们已然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可每每瞧见依旧心生艳羡。
兽车像往常般停在了一座酒肆前,一只修长干净却染着鲜红脂蔻的手自内里?缓缓掀起了帘子,露出一张苍白美艳的面容。只是这面容冷冰冰的,没什么微微弯起的弧度,看起来甚是不好亲近。
她擡眼望向酒肆二楼,沉默片刻,起身下车。她一身红衣如同火蛇,腰肢扭动间满是道不明的魅惑和风韵。她每行?一步,便听得旁传来男人倒抽凉气的惊叹。直至火红艳丽的蝰蛇扭动爬上了酒肆二层,众人才不舍地回味着方才的画面。
女人站定在了长廊最深处的一扇客房门前,这里?能将郦城的繁华万象尽收眼底,是那个人最喜欢来的地方。她默了片刻,擡手未及叩门,便见门自里头豁然大开。
她撞上了一双甚是无奈的眼眸,来人身形瘦高、宽肩窄腰,生着女相却喜着男装,一身市井溜子的气息令她很是反感。红衣女人干脆越过对方的肩头望向屋内:
“她在吗?”
莫如水眼中盛着欣赏美人的笑意,干脆身子一斜、堵住了她的视野:“真不巧,她不在。”
女人眉心一蹙,竟急切地擡手推开了她。她未用几分力,虚虚一推,便见莫如水笑意盈盈地倒在了一旁。她冲了进?去、直奔内室,却在望见重重帷帐掩映下的身影时顿住了脚步。
“火蛇姐姐每日来寻,可真是难缠啊……”莫如水笑着抱臂倚在旁,觉得对方此刻委屈难言的模样甚是可爱。只是可惜,这样的美人怎么瞧上了那丫头。
几乎在火蛇站定于帷帐前的刹那,风过留痕、掀起了纱幔的最外一角。
端坐在卧榻上调息凝神的女子,也缓缓睁开了眼:“火蛇?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你,思卿宫的婢人说你不在,我便猜测你?来了这儿……”她委屈地盯着女子起身而来,纱幔层层而起,终于将女子的模样一分一分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眼前人的模样何等张扬而热烈,一身威仪的广袖绣银青袍平添几分肃然,却难掩内里?极尽惑人的美。黑靴踩在地上,也将她深深地踩在脚下,令她失了反抗的欲望。火蛇一时看愣,便如同遥望着广袤无垠而充斥着侵略性的沙漠。
“廖芥,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娇艳火蛇柔柔地牵住对方衣袖,末了她也觉自己的举动有几分大胆,平日里莫说牵衣袖,便是见上一面也难上加难。
果不其然,廖芥面无表情地甩开了她的手,瞥了看好戏的莫如水一眼:“带她出去。”
“我不走,水阁好冷,哪里比得上思卿宫温暖,廖芥,你?真的不愿看看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