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散去了身周迫人的阴云和诡秘, 却吹不散她心头紧紧纠结的痛楚和难忍。她止住微微颤抖的呼吸,红着双目擡起了手中的青玉长剑,一切心中的期待与热切都叫浓重的失落包裹, 如同天际跌落至谷底,再无窥见光明的可能。
见不?到了,师姐定是不愿再来见她……
当初自己一声不吭从师姐的世界中消失, 走上这条与人世为敌的道路,她本该料到自己究竟有多伤师姐的心, 她又如何能苛求师姐避开千言万语来见她一面。
可是……可是她不?甘心, 这一切分明不是她的本心, 若是师姐来见, 即便不?能暴露自己任务在身, 她亦想将这一切解释清楚, 她对师姐……素来都是一片真心。
可如今,一切的解释都不可能了,师姐甚至不愿来面对她, 在师姐眼中, 自己一定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了吧……
手中长剑冰冷的寒意打破了内里浓重的思绪, 白凡凡勾起唇角,笑意便如同身周的烈风般冷寂:“你们……是来砸场子的?”
“廖芥,我等是来捉拿你的!二十年前纵火景城胡家一事, 人尽皆知, 今日来便是为了取你性命, 告慰胡家亡魂!”其中一名宽袍修士飞身上前, 止步在不远处的耸立的阁楼之上。他遥遥望着?不?远处高塔上颀身而立的青袍女子,愤恨与蔑视跃然脸上。
白凡凡捉摸着对方话中的指责,许是许久未曾听说“胡家”二字, 她眼中竟有片刻的失神:“就凭你们?”
“今日我等轻而易举攻破郦城,便是为了来捉你,任何胆敢包庇女魔头廖芥的人,我等皆将其视作同谋,一个不留!”
“你算什么东西!”说话的,是阎魔殿内的一位女魔修,她腰间盘着?的长鞭尤似腾蛇,身形很是妖娆,只是半张面颊被丑陋的面具遮盖,隐约能瞧见面具下延伸出的疤痕,“你当我们魔城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捉便捉?!”
魔修们手中的兵甲纷纷指向?了神色各异的诸位修士,修士们也不?甘示弱,刀光剑影止于眼下,险情一触即发。
“廖芥!”几位魔修回过头来,盯着高塔上陷入沉默的女子露出不满的神色,只是这些修士虽为廖芥引来,他们也早已与之有了难以湮灭的矛盾,今日修士胆敢上门挑衅,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白凡凡手中的长剑聚集着?强大的阴煞气息,几乎将众人笼罩得密不?透风。而修士们也终于越过重重阴风,瞧见了高处女子近乎吃人的可怖神色。
“廖芥!你身为绝尘山弟子?,却一意孤行误入歧途,今日你若束手就擒,看?在你过去身份的面子上,我们给你留一具全尸!”
“全尸……”白凡凡低低地笑了数声,笑声中裹挟着?浓重的嘲意,“只怕你们现下巴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永不入轮回吧。”
她缓缓擡眸,对上一双镇定自若的眼睛,高楼屋瓦上的修士穿着一身熟悉的宽袍大袖,模样却十分陌生:“你是绝尘山弟子??”见对方沉默不?语,白凡凡自嘲地笑了笑,“我过去确是绝尘山弟子?不?假,也确实做了一些你们眼中罪大恶极的丑事……可那又如何,绝尘山是没人了么,派几个新弟子?便来打发我?”
“廖芥,你还敢嘴硬!”
“廖芥的名字也是你们能叫的?!”她赫然一挥衣袖,磅礴的威压侵袭而去,毫不意外将高楼上的修士掀翻。修士面色一凛,翻了个身堪堪在飞剑上站稳。
他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这女魔头不过轻轻一挥衣袖,便令他差点儿落地,失了反抗的机会。他捂住心口涌动的热流,死死盯着居高临
“若我此刻还在绝尘山,你们好歹也要唤我一声师姐……贸贸然便来找师姐的麻烦,这就是绝尘山的礼数么?”
“你什么意思?!”修士咬牙切齿封锁住了部分血脉,隐约察觉到了几分眼前人的无奈和蔑然。
“让你们大师姐来见我……不,她已经不是大师姐了,让杜照卿来见我。”
“无礼之徒,竟敢直呼杜掌门的名讳!”
“掌门……”她差点儿忘了,自己亲自在千里镜中目送着?杜照卿走上掌门之位,她怎么能忘呢,怎么能忘……
“廖芥,掌门曾说念及旧情留你一命,你却执迷不?悟顽固不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见她怔在原地失了反应,修士立时掐诀念咒,赫然一道咒印迎面袭来。白凡凡陷入迷茫,下意识使出两分力来阻隔咒印的袭击,只是她没能恰分自控,回击的威压便好似穷奇海浪,几欲夺人性命而去。
下方修士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尚未收回威压,便见眼前蓦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白光将其紧紧锁住,令她动弹不?得,隔开了四周的声色,下一秒,她只觉自己被一道无形的重压狠狠袭向天际,身周的画面扭曲模糊,“砰”的一声,她被砸在了地上。
白光渐渐褪去,四周早已不?是郦城上空,而是身处寂静密林间。
她被一道困魔锁紧紧缚住,愈是挣扎便被困得愈是紧。身后的参天巨树抵着她僵硬的脊背,方才的落地令她有片刻失神,转瞬,内心便被强烈的熟悉感侵占。
她并未扭头,仅仅转动着眼珠感受身周寂静无人的阴湿密林,唇角的笑意也随之轻轻颤抖起来:“是……是你么?”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冷寂和沉默,她还欲开口,便听得一道轻悄的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而来,最终停在了巨树后,并未走近她的视野。可她依旧通过清冷的气息辨别出了其中的几分熟悉。
她的千言万语,化作了眉心紧蹙和难以启齿,微乱的呼吸在密林间尤为明显:“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你……不愿见我一面么?”
身后人的脚步好似死死地定在原地、分毫未动,直至一柄冰冷的长剑越过巨树,抵在了她的脖颈。
剑锋之上冰冷的寒气透过脖颈细嫩的肌肤侵入体内,白凡凡僵住身姿,内心早已被浓重的喜悦兴奋取代。
她来了!
她愿意来见自己!
轻弱的脚步声绕过巨树缓缓而来,终于望见一抹雪白的长靴站定在身前,长靴之上隐秘低调的金纹透出几分严厉与威仪。
白凡凡的呼吸愈加急促,却僵在原地始终不?敢擡头对上那张面庞。冰冷的剑锋轻轻摩挲划过她的脖颈,而后抵在了她的下巴上,微一用力,她便被迫擡起头来,不?得不?以一种仰视的姿态面对那双二十年未见依旧令她心心念念的眼睛。
她怔在原地,注视着?师姐近乎分毫未变的绝色容颜,只是那双素来澄澈清丽的眼眸,再也看?不?到过去那般摄人的光芒了。杜照卿的双眸沉如死水,盯着她的模样好似能将其卷入深不?见底的逆流,令她茫然,令她窒息。
她直勾勾地注视着?杜照卿近乎毫无表情的面色,像往日一般扬起灿烂的笑容:“师姐……凡凡想你了……”
下巴上的剑锋分毫未动,直至她倾身上前几分,锋利的长剑划过下颌,溢出几分血珠,杜照卿才面不改色地退后半步,避开她的靠近。
“师姐……”
“你还在撒谎。”杜照卿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果不?其然令她怔在原地,忘了反应。许久未见,师姐的声音也好似沉寂不?少,缺了往日里的清亮和温煦。
可她万万没想到,二十年没见,师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她在撒谎?
面前人确是师姐,却又不像师姐……
她眸光闪动,颤抖着?吐出一句:“师姐,我是凡凡啊……”见对面无动于衷,白凡凡蹙紧眉心,急切地想要冲破捆魔锁的禁制,愈加收紧带来的痛楚不?能令她生出分毫异色,她死死盯着面前那张让她茶饭不?思的面庞,几次想起身却又不得不?坐回至树边。
“师姐……”
杜照卿收回长剑,注视着?她奋力起身时的狼狈模样,眼底没有分毫触动。她走近几步,以剑撑地半跪在丫头身前,欺身将她困在自己的视野中:“廖芥,你骗了我二十多年……”
她怎能听不出师姐语调中的颤抖,可迎上对方几乎要将自己拆食入腹的阴鸷眼神,她忽的脑海间一片空白,微微张唇半晌才艰难地吐露半句。
“师姐……我没有骗你……”下一秒,自己的下巴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掌紧紧锢住,疼得她下意识咬紧牙关,不?能反抗。
“那你现在又算什么?廖芥,你真当我还是过去那个被你花言巧语欺瞒、却一心只想着自欺欺人的杜照卿么?!”
师姐是天边的神明,是照进她心底的光束,可当她望见对方冰冷平静的眸底划过一丝怨恨时,她的心像是被一柄尖刀狠狠刺穿,疼得无法呼吸,不?能言语。
杜照卿越靠越近,禁锢着下巴的手也愈加收紧,她盯着对方意图从中窥见几分痛苦的神色来得到报复的快感,直至二人的面庞近在咫尺,对面坚定的目光也不?曾移开。
杜照卿终是缓缓闭上双眼,不?让自己眸中的痛苦溢出分毫:“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过永远不?会负我,见我绝望、见我难堪,你便觉得开心么……”
她的自言自语低声喃喃融入寂静林间,分明做好了质问报复、取她性命的准备,可为什么……为什么听见她唤自己师姐,她便心软了呢……
不?,她不能心软,廖芥是女魔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将自己耍得团团转,绝不?能原谅,绝不?能!
心底强烈的痛楚撕扯折磨着她,令她深陷无间炼狱般的挣扎。
忽而,一道温热的触感轻轻落在了她的鼻尖,杜照卿睁开眼,窥见对面微阖双目时柔和的面目,方才那抹令她恍惚的触感正是来自红润姣好的唇瓣。她豁然松开手,忙不?叠逃开数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你……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