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跟在顾悬壶身后进入伤兵营的一座小帐中。抬眼望去,只见萧怀瑾屈膝半蹲在一张床边,身披铠甲,比往日更加挺拔俊秀,更添了几分阳刚之气。他面带倦色,发髻微乱,身上和脸上都沾有血迹,但精神尚好。显然,那些血迹并非他的。沈灵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见他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
就在她心神稍松之际,恰好与萧怀瑾的目光相遇。那目光在沈灵犀脸上匆匆掠过,随即移开。
“顾医师,”萧怀瑾开口说道,“请为这位伤员疗伤。”
沈灵犀这才顺着萧怀瑾的目光将注意力转向他身旁床上半躺着的伤员。那人面色苍白如纸,双眼微启,气息奄奄,身着初级士官的军装,铠甲半敞,内里的洁白中衣已被鲜血浸透,一支箭矢赫然插在胸前,位置极为凶险。
伤员气若游丝地低语:“多谢……将军……有劳……医师……”
顾悬壶连忙上前,目光与伤员交汇时,不禁一愣,旋即回神,迅速探其脉息,稍作检查后,眉头微蹙,沉吟道:“失血过多,必须立即拔箭止血……”
“别乱动。”沈灵犀走上前查看伤员状况,与他对视的瞬间,惊讶地发现他无神的双眼中竟闪过一丝光亮,用细弱而带着些许不确定与欣喜的声音问道:“你是……灵犀妹妹?”
“灵犀妹妹?”萧怀瑾闻言微怔,不由自主地望向沈灵犀。
沈灵犀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迅速恢复了冷静,神色如常道:“你认错人了,别说话,小心伤口。”
伤员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气息依旧微弱,但目光始终未离沈灵犀的脸庞,缓缓道:“我怎会认错?你从前最爱这副装扮……”
沈灵犀沉默片刻,只是专注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然而,她心中清楚,面前这个人,她确实认识!
此人名唤宋俊朗,约年长沈灵犀七八岁。
他们的相识颇为久远。早些年,沈灵犀之父沈如松在姑苏担任县令之时,宋俊朗之父宋为忠曾以师爷之职辅佐其左右,故而,宋俊朗与沈氏兄妹颇为熟稔。后因诸多变故变得疏远,多年以来音信全无。未曾料到,今日竟会在战场之上重逢。
鉴于过往的不愉快经历,沈灵犀并不愿意与宋俊朗相认,尤其在此刻,她以女子之身男装混入战场,身份极为敏感,绝不能横生枝节,给萧怀瑾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她选择保持沉默,决定装傻不知。
萧怀瑾的目光在两人间徘徊,沈灵犀故意避开他那充满疑惑的眼神。片刻的沉默后,萧怀瑾开口:“此人在战场上英勇冲锋,不幸负伤,请顾医师务必全力救治。”
顾悬壶点头应允:“请将军放心。”
随后,他似有意询问沈灵犀的意见:“颜医师,依你之见呢?”
沈灵犀果断地取出银针:“箭矢无毒,但位置极其危险,需先以针止血,再行拔箭。”
顾悬壶微微颔首,进一步追问:“几成把握?”
沈灵犀略一沉吟,答道:“七成。”
言罢,两人不再赘言,沈灵犀迅速在关键穴位施针,血势果然减缓许多。顾悬壶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让伤员含于口中。沈灵犀面色凝重地望向宋俊朗,那张苍白而消瘦却依然难掩俊逸的脸庞正凝视着她,她低声嘱咐:“拔箭会有些痛楚,忍一忍就过去了。”
宋俊朗虚弱地试图勾起嘴角,仿佛是在微笑:“有你在……我不怕……”
沈灵犀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向顾悬壶点头示意。顾悬壶心领神会,两人合力将深深嵌入宋俊朗胸前的箭矢拔出!箭矢离体的瞬间,宋俊朗痛呼一声,随即陷入昏迷,但幸运的是,由于先前施针精准而及时,并未有大量血液涌出。沈灵犀迅速检查宋俊朗的脉搏和呼吸,片刻后微微点头,似乎松了口气。她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粉,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再仔细包扎完毕。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炷香的时间。顾悬壶再次检查伤员的脉搏和呼吸,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站起身,向萧怀瑾行礼道:“将军,此人暂无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何时能苏醒尚难确定,醒来后按药方煎药服用即可。”
在此期间,萧怀瑾的心情本是忧虑与疑惑交织,然而,当他目睹沈灵犀施针、拔箭、敷药、包扎的全过程,一气呵成,那份专注与熟练让他不禁有些出神。
看来,她的确是名厉害的医师,不难想象前世被如金丝雀般圈养在皇宫的她,背离了自己一贯的理想,该是多么的万念俱灰!
如今的她,身为医师,履行着救死扶伤的崇高职责,整个人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将军,可否借纸笔一用?”神游太虚之间,沈灵犀已悄然坐至他面前,他才恍然回神,微微颔首,一旁的阿木心领神会,连忙奉上纸笔。她展卷执笔,药方跃然纸上,字迹秀美,宛如颜筋柳骨,与她本人相得益彰。
“完成了!”她轻吹墨香,审视无误后,起身施礼,“萧将军、师父,我先行告退,去抓药煎药。”
“辛苦了。”萧怀瑾道,手臂却不经意间微微颤抖,这一细微动作逃不过沈灵犀的敏锐目光。
她急忙上前,轻挽其袖,纯白内衬之下,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正悄然扩散。她小心翼翼地掀起衣料,果然,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横亘在萧怀瑾的前臂,鲜血正悄然渗出。
沈灵犀心中一紧,他终究还是受伤了!
萧怀瑾此刻才恍然记起,自己在战场上也负伤了。遍体鳞伤的他,早已对这些小伤习以为常,未曾留意。然而,沈灵犀却眉头紧锁,将药方递给阿木,“劳烦阿木副官取来这几味药材。”同时,她迅速转身,从药箱中取出纱布与药瓶,细心为他涂抹、包扎。
顾悬壶亦是一惊,心中暗自赞叹徒儿反应之敏捷,见伤口不深,未及要害,这才稍感宽慰。而萧怀瑾望着沈灵犀紧张而专注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声道:“无妨,只是轻伤……”
“于我而言,伤就是伤,没有大伤小伤,都会痛。”沈灵犀未曾抬头,专注地包扎着,轻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