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珣沉默半晌，在周禅的注视中，默默捏紧了拳头。
此人为何能将一番好意说得如此欠打？
“你今日可有旁的事？”
周禅不知话题怎么突然跑歪，下意识回答：
“没有……有！我有！”
他背靠桌台，双手一左一右，死死攀住桌沿，满脸严肃：
“昨日老东西，不是，陛下暗中传令，派我前往涿州调查承恩侯贪污一案，即刻便要启程！”
姜珣慢条斯理挽袖，一步步走进：
“周老板糊涂了，这案子不是上月便解决了？”
“那，那就是潍州！投毒案，死了半个城呐。啧啧，我得收拾行李赶紧去了！”
周禅摇头兴叹，眼珠滴溜溜转，打量从哪个方向突围成功率比较大。
姜珣冷哼一声：“此案我与你同去，明日启程，船票还是我去买的。”
“看来周老板无事。正巧你我二人有些时日未曾切磋，择日不如撞日，便在今天吧。”
一声哀嚎冲破云霄。
“嗷！——姓姜的你杀人啊！”
再说徐府的马车辞别珍馐府，晃晃悠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稳稳停在了徐府侧门。
姚珞珞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刘江啊，你先进去，我同冬青有话要说。”
“是。”刘江跳下车头，拱手行礼，推门进去了。
姚珞珞一双手冷得像冰，冬青焐了一路也没能焐热，不由担心道：
“小姐要同奴婢说什么？不如先回府中，请府医来诊了脉、开了药，等药煎上，您再同奴婢说。”
只见姚珞珞嘴唇惨白，脸色又比唇色更白，连眨眼也像是开了慢放，显然没听进去冬青的话。
冬青心中焦急，又要掉眼泪了。她轻轻攀住姚珞珞的肩膀，微微一晃：“小姐，您跟奴婢说句话，您别吓我。”
像是被冬青眼角的泪意提醒，姚珞珞木着眼神抽了抽鼻子，突然“哇”的一声，抱住冬青嚎啕大哭。
“冬青……冬青……”姚珞珞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冬青任由姚珞珞抱着，费力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打姚珞珞的脊背。
“小姐别怕，冬青在呢，您哭出来就好了。”
姚珞珞方才太过冷静。先是死里逃生，又见一具死尸，连番刺激之下，她却镇定得像个没事人。
冬青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小姐是给吓出了毛病。
现在看来，只是姚珞珞一路强撑。
“太，呃，可怕，太吓，呃，人了！”姚珞珞哭得直噎气，偏偏越想忘记什么便越要想起，她刚一走神，王柱泛着青色的脸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鲜红的血液混合着泥土缓缓铺开，其间还夹杂着丝丝缕缕黄白色的粘液。
姚珞珞疯狂摇头，试图驱散脑子里的画面，紧闭双眼、树袋熊似的往冬青怀里钻。
没过一会，不知是姚珞珞哭累了，还是受刺激太过晕倒了，缓缓没了意识。
即使睡着，姚珞珞肿着双眼，还要时不时抽搐一下。这幅样子自然不能找旁人来扶，好在冬青也是做力气活过来的，背一个姚珞珞还是绰绰有余。
将人放在榻上，掩好纱帘，冬青才叫来翠竹去请府医。
“大小姐没什么大碍，只是力竭气虚，稍后熬一碗补气血的药剂，待小姐醒来服下，明日便恢复如初。”
这回来的还是上次那一位，贵人们自己用惯了的大夫，寻常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一来大夫日常请脉，对贵人的身体状况更为熟悉。二来，若身患某些私密的病症，也是万万不得外传的。
故此，大户人家的府医，油水也多，风险却也高。
算是富贵险中求。
“劳烦您，梅大夫。”冬青封了厚厚一笔辛苦费，让翠竹跟着去煎药。
她则折返床榻边，将纱帘掀起挂好，免得里面闷热。
见姚珞珞还是皱着眉睡不安稳，冬青取一把团扇，跪坐在姚珞珞身侧，轻轻为她打扇。
“叩叩叩”
冬青还以为是翠竹去而复返，一边开门一边低声道：
“小声些，小姐还睡着——刘江大哥？”
她侧身出来，将门关好，才问：“你怎么过来了？”
刘江照旧还是木着一张脸。冬青初见此人，原本是有些怕他的，相处久了，才打心里觉得他是个好人。
刘江将手中的提篮递给冬青：
“这是雪香阁的板栗糕。”
冬青闻言有些惊喜，难为刘江这木头也有关心小姐的时候：“是，小姐最爱吃他家糕点。不过莲花糕才是小姐最爱，若是下次再要为小姐准备，可别错花了冤枉钱。”
她伸手拿，对面却迟迟不放。
“冬青姑娘。”刘江还是那副生硬的表情，叫冬青以为自己是不是恍惚听错了。
他说：
“我记得你最爱板栗糕。”
说完这句，刘江松了手，篮子晃晃悠悠坠下来，轻轻打在冬青腿上，她这才回过神来。
又听刘江说：“你今日定然受惊，吃些甜的兴许心中能安稳些。”
想起冬青方才的话：“若是需要给小姐准备，我现在再去买。”
说完转身就走，冬青勉强从此人背影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又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冬青抱着篮子忐忑地回到姚珞珞身边。姚珞珞的神情安稳了些，应该是陷入深眠，不再梦魇了。
她盘腿在脚踏边坐下，提篮就放在手边，板栗糕的香味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勾得冬青总是忍不住瞟过去。
板栗糕出炉一炷香时间吃最是香甜，糕饼越冷，香气越浅，若是彻底放凉再回炉，不仅不甜，反倒会滋生一丝苦味。
冬青满脑子都是冷掉的板栗糕被倒进泔水桶的可怜样，一时间将方才珍馐府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就吃一块。
冬青揭开篮子上面一层屉布，轻手轻脚捻起一块，小心着不将其他糕点碰坏，再将屉布盖回去，等着姚珞珞醒来一起吃。
半块板栗糕在口中缓缓碾碎，香气瞬间充盈整个口腔。雪香阁的板栗糕从不甜腻干涩，而是入口即化，口感细腻。
不知为何，今日吃着，似乎比往常还要清甜些。
当真不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