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淳默默看着老板炒肥肠,嘴角慢慢勾起来,想起了不久前她从女人肚子里扯出的肠子,手上似乎都还残留着滑腻的手感。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kanshudi.com
她慢慢走到了小推车前,要了一碗肥肠面,锅下的火光暖融融地映在她脸上,衬得笑容温和。
“多放辣椒,谢了。”她把钱递过去,说。
第77章 鬼蛊 (八十一)老道
杨淳披了件外套盖住胳膊上的新旧伤痕,但裙子不长,腿上的伤很显眼,能感受到身旁有不少目光粘在她身上。她不喜欢这种注视,面递过来后端着碗朝不远处一条僻静的小巷走去,等四周的人声暗下去才靠在街边的路灯上,低头吃面。
当真是饿了,她胃口比平时好很多,没一会儿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辣椒的刺激带来的是通身的暖意,一碗面下去,烧得胃不舒服,但精力恢复了不少。
这种黑巷子该是姑娘避之不及的地方,杨淳倒反待得自在。想来也好笑,自小被两个人从绝望里捞出来,结果没几年,又自己跳进另一个绝望里,天生属于肮脏和黑暗,救了白救,浪费感情。
脚边几袋垃圾散发着腐臭。她默默站在黑暗中,望远处的灯光、火光。
“哎,哎,姑娘。”
身后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杨淳知道自己身后的一堆纸板里埋着个人,但这种街头有流浪汉露宿再正常不过,先前并没有在意。可回头一看,竟发现那还不是普通流浪汉。看装束,像个道士。
那是个老头,头发只剩几缕贴着头皮,用子午簪勉强盘起,花白胡子脏得成缕,垂在下巴上,身上的道袍更像洗褪色了的床单,整个人在过宽大的衣服里晃荡。
“叫我?”杨淳回头问。
“你面吃完了吧?”老道嘿嘿笑着指向杨淳手里的空面碗,看上去有些疯癫。
“吃完了。怎么了?”
老道一拍手,说:“吃完了好!吃完了好!那这位善信能不能发发好心,把筷子借我?”
杨淳打量他一眼,没说什么,把空碗和筷子一块递过去。
老道说声多谢,拿着她的碗筷就跑回纸板堆里,撅着屁股刨了半天,直起腰时,手里多了张面饼和老干妈。他叼住面饼,空出手拧开老干妈盖子,拿筷子在瓶里卖力地刮,筷头沾上辣油,咬一大口面饼,又把筷子放进嘴里嘬得咂砸响。
杨淳抱着手看他吃了一会儿,有些想笑,开口问:“这位道长……是在苦修?”
“苦修?”老道含含糊糊地重复道,摇了摇头,艰难地咽下一口饼,说,“贫道不才,纯穷。”
“没有算卦看面相之类的手艺?怎么过到这个地步。”杨淳问。
他摆了摆手,说:“宁可饿死,算不得。只能给有缘人算,要不然,世道该乱了。”
自己都睡大街了还关心世道,不会就说不会得了。杨淳心道。她起了些玩心,继续问:“那我是不是有缘人?”
“你?”老道抬头瞟了她一眼,说,“你用不着算。”
“为什么?”
“你算不了啊。你的命,给其他东西管着。”老道突然乐呵呵地回,“不过,你今天给我筷子掏老干妈,咱们就算结缘了。”
“也太随意了点。”杨淳说。
“不随意啊。该来的会来,该散的会散,今天我吃了老干妈,也没吃老干妈,你吃了肥肠面,也没吃肥肠面,此刻我们在一块儿,下一刻就会分开。我跟你说,缘这个东西就跟屁一样,不知道啥时候会放,也不知道臭不臭响不响,空无所空呗。”老头说。
他又扯下一大块面饼,边嚼边说话,碎渣喷出不少,杨淳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他又说:“既然如此,我替你向祖师爷讨个运势。”
他咽下饼,把剩的面饼扔在纸板堆上,站起来离开屋檐下,闭上眼睛仰起头面朝天空,手上做着手势,嘴里念:“保佑善信挂念之人,诸事顺遂,仰赖神庥广被,伏蒙圣德洪恩,天尊溥瑞降慈仁,邪祟不近身……”
杨淳在一旁听他念完了一大串,也走出来,抬头看零星几颗星星,轻声问:
“不是该替我祈福么,怎么变成我挂念的人了。”
老道睁开眼睛一指她,指尖都快碰到她的鼻子,说:“你别装。你这种人,心里没自己,只记着些不能忘的人。”
“我又是哪种人了?”杨淳笑了,问。
老道故作高深地摆了摆手,说:“天机不可泄露,懂不?”
杨淳笑着点点头。见她不再说话,老道又弯下腰捡起了沾了灰的面饼,随便用袖子拍了拍就要接着吃,被杨淳拦住。
她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指着五十多米外的一家小便利店,对老道说:“我腿伤了,既然你说我们结缘了,能不能帮我去那儿买包烟?找的钱给你当跑腿费。”
“我一个正经全真道士,你要我去买烟?”老道瞪大了眼,说。
“你一个正经全真道士,都能睡大街,买包烟还不行?”杨淳回。
“也是啊。”老道愣愣地说,下一秒从她手里扯走那二十块,转头就朝便利店一溜烟跑去,腿脚倒灵便得很。
杨淳走到他的纸板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土气的金镯,往下一丢,黑暗中金属的光泽短暂地闪了一下,稳稳落在碗里,和周遭的破烂对比鲜明。随后她拉起外套的兜帽戴上,低着头转身走进了夜色。
她是顶着中年妇人的脸买的这个镯子,杀完人,还是扔掉更保险,那不如就送他了。
当是答谢罢。天尊溥瑞降慈仁,邪祟不近身。希望他们当真能如此。只是不知道,她自己是否就是那所谓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