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普通的女生。本文免费搜索: 看书地 kanshudi.com戴着很厚的黑框眼镜,眼下有很多斑点,皮肤蜡黄,头发扎成乖乖的低马尾,身材还十分平板。
甚至有些难看。
哪怕班主任一再提醒,她的自我介绍还是小声到底下的人一个字都听不清。班主任也无奈,最后问她想坐哪儿,她就彻底羞红了脸,轻轻指了指黎簇旁边的空位。
这个让人看十眼都不一定记得住的姑娘,成了黎簇高中生涯里为数不多的同桌。
当天老师发教材给她,黎簇才在她书的扉页上看见她写下的名字——金招娣。
他发誓自己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这个名字实在脱离时代,一股封建重男轻女味儿扑面而来,没管住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又立刻被他转头用几声咳嗽掩盖过去。
金招娣当时还是发现了,显然明白他在惊讶些什么,脸红得蔓延到脖子,衬得肤色的蜡黄更明显。
第二天,很多人开始在金招娣背后指指点点。对象是她的麻子、眼镜、身材、当然还有这个名字。她就是好好坐在自己位子上,四周还是总隐隐传来笑声。
金招娣从不还口,只是把头垂得更低,泛红的眼眶被厚镜片遮住,只有旁边的黎簇能看到。
黎簇有时也看不下去,可惜他也是学校里的怪胎之一,一旦帮她说话只会让这些人更起劲,也就一直没做声。
她好好地坐在那儿,像只掉进深湖的鸡崽,全身湿透,等着被淹死,连徒劳地挣扎都不做。
学校里结小团体欺凌同学的现象严重。上一个他们口中的“软柿子”被逼得休学了,如今的金招娣明显已经补了缺,成了又一个被欺凌对象。老师也不瞎,但就算知道这种情况,也只是在课前念几遍团结友爱禁止小团体的废话,从不出重手管。
偏偏每次说完,几个领头的人都硬说是金招娣去告状了,甚至不在背后指点,直接当面讥讽,口中出来的话越来越肮脏难听。
字字句句像化成泥水浇在金招娣脸上,盖住她整张脸,盖住麻子和厚镜片,张口呼吸都是错。
金招娣与黎簇唯一的交流,就是没听清作业时怯生生地喊他一声“黎同学”,再轻轻问他今晚写哪页。黎簇平日里是被他爸吼惯了的,突然有人这么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弄得他很不适应,回答时都容易磕绊。
不知是不是异类间容易共情。黎簇有时看着自己这同桌镜片下略显呆滞的眼睛,听着旁边朝她砸来的嗤笑,心脏会跟着轻轻一抽。
金招娣来后第三周的周二,黎簇一放学就被留堂罚抄,天黑才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家时路过厕所,却突然听到男厕里传来哄笑和倒彩声,心里开始起疑。
他走进去一看,狭窄的男厕里竟围了四个男生,挤得水泄不通,汗味和小便池的臭味交杂。而被他们困在脏兮兮的墙角瘫坐着缩成一团的人,竟然就是金招娣。
她的头发很乱,显然已经受过一轮推搡,黑框眼镜和钱包被扔在一旁,钱包已经空了。
她原本一直垂头紧捂着脸,不知怎么感受到的,竟在黎簇刚进来时突然松开手抬头。
没了镜片遮挡,她的眼睛倒是生得好看,含泪的目光越过人高马大的男生的肩膀,直直投在黎簇眼睛里。
十七八岁的少年,没人能对异性那样哀怜的眼神无动于衷。但他还是忍不住躲闪着移开视线。
那几人很快发现了金招娣目光的终点,顺着望过来,然后一个个转身居高临下冷冷盯着黎簇,故意开始活动,关节掰得咯咯作响。
黎簇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不是电影,他也不是英雄。面前的四人都又高又壮,就凭自己的体格,一旦掺和,帮不帮得了她不提,铁定会把自己搭他们手里。
在别的孩子还央着爸爸去游乐园时,黎簇只学会如何最大程度躲过他爸的拳头。这是他从小悟出来的道理。他身后可一个人都没有,所以遇事只能先保住自己。
这总不能算他的错。为一个与他无关的新生冒挨揍和得罪校霸的风险,他还仗义不到这个地步。
这伙人的领头叫何勇,杨好和他提过。这人早被学校劝退了,自己在外头瞎混,经常翻墙进学校来给自己的小弟“撑腰”,打架出了名的手狠。
何勇盯着黎簇,推开小弟叼着烟一晃一晃走到他面前,一指门口,说:
“识相就快滚。”
“一帮男的围个女生,你们好意思么。”黎簇也没怂到立马乖乖滚蛋的地步,回道。
“女生?就她这样的,说是母的都抬举她。”其中一个人指着金招娣讥笑起来。
地上的金招娣对这种侮辱没有任何反应,依然用看到救命稻草的眼神凝视着黎簇,看得他心里莫名发慌。
何勇上下扫了黎簇一眼,喉咙里冷哼一声,烟头往他鞋上一砸,说:
“来劲是吧?再不走,连你一块打!”
黎簇没动,又侧头去看金招娣。何勇骂了一声,一拳就朝着他的脸挥过来,黎簇一弯腰躲过去,心里知道非走不可了,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身刚往外迈了一步,身后就传来了那个熟悉的胆怯声音:
“黎簇……”
她的声音不大,已经带上哭腔。这是她第一次叫黎簇的名字。
黎簇控制不住再次回头,正正看见她的一滴泪水滑过脸颊,微皱着眉嘴唇发抖,看着他的眼神里已是浓到快溢出的哀求。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黎簇在心里疯狂地爆起粗。
他站定几秒,再次迈步佯装继续往外走,等何勇终于收回举在他后背上方的拳头,就又突然回身抽出书包里的保温杯,朝着何勇的头猛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