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扬的雪片一直落到了掌灯时分。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温暖如春,传出阵阵悦耳的琴声。
嵬名良歪坐在长几案后,左腿伸长,右腿屈起,轻轻晃着杯中酒,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定定地瞧着几案上的两张画。
一张画着清瘦的小太监,一张画着穿斗篷的宫女。
一样的眼睛,一样的人。
究竟有何处特殊?
“咚咚”两声,房门被叩响。
嵬名良一抬手,琴声骤停。他问:“何事?”
侍女推门进来,垂头禀道:“殿下,美珍公主玉体抱恙,不便前来。”
“抱恙?”嵬名良有些意外,“什么病?可见到泰宇?”
“三王子正守在美珍公主房内,有位老大夫在替美珍公主诊治。”侍女抬头道,“三王子一见奴婢便将奴婢赶了出来,奴婢没能见到美珍公主,不知病情如何。”
嵬名良一点都不意外尹泰宇能干出这种事来,也没怪罪她的意思,摆手示意她退下。
房门重新关上。
嵬名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睛看着画,伸手去够酒壶,却摸到一只滑腻如膏的手,鼻端也闻到一股甜甜的脂粉香。
抚琴的美人执起玉壶,将酒杯斟满。
“懂事。”嵬名良笑着勾勾她尖俏的下巴,美人娇笑一声,柔柔地偎进他怀中。
往常这般,抱着她的男人总会低声同她调笑,说些羞人之语,今日却毫无动静。
美人疑惑抬头,见嵬名良根本没看她,双目微凝,眼也不眨地盯着画像。
她心中不快,也偏头看了眼画像,红唇微噘:“奴家弹得手都酸了殿下也不曾看奴家一眼,便是为着她神魂颠倒。”
话语醋意满满,嵬名良低头看向怀里人。
“奴家不美吗?”美人抬起雪白的胳膊圈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身躯跟蛇一样攀附他,双眼含情脉脉,话语更是娇软,“殿下只看画不看奴家,这般厚此薄彼,奴家不依呢。”
“她如何同你比?”嵬名良轻笑一声,抬起美人的下巴,将酒杯喂到她唇边。
美人顺从张嘴,本只是想浅抿一口,却不料被人捏着下巴灌了满杯。
酒虽香,却烈,灌进喉咙宛若吞了刀子,猝不及防之下呛得她咳嗽不止,雪一样的面颊咳得通红,宛若多凃了一层艳丽的胭脂。
“还比吗?”嵬名良撩起她一缕青丝,语气带笑。
“殿下就会欺负奴家。”美人将脑袋往他怀里一埋,不敢再说那些酸言酸语。
嵬名良抬手轻抚她的背,“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殿下这般聪慧,什么事能难倒殿下?”美人从他怀里出来,仰头轻啄他的脖颈。
嵬名良任她施为,眼睛却看着画,“一位高权重之人对一位卑无势之人格外看重,会有哪些缘故?”
美人停下动作,也转头看向画,问:“殿下说的是两位男子、一男一女还是两位女子?”
嵬名良道:“一男一女。”
美人又问:“殿下说的可是这画中人?”
“是。”嵬名良往后一靠。
美人跪坐起来,乖巧地替他捏肩,问:“那男子可是殿下?”
“不是。”
闻言,美人有些意外,再次偏头看向两张画像,重点看那张女子像。
中上之姿,若精细地打扮一番,也是一位美人。
她娇笑道:“殿下怎的忘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男女之情?嵬名良觉得不是,他问:“还有呢?”
“还有?”美人想了想,问,“此女有何特殊本领?”
嵬名良还真答不上来,胆子特别大、特别会骗人还是特别能踹人?
他想了半晌,勉强从调查到的消息里找出一个,“茶泡得不错。”
美人:“……那位男子可是嗜茶之人?”
嵬名良摇头。
美人蹙起细眉,认真思量后道:“许是看中了这个人。”
“何解?”嵬名良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将人扣入怀中。
“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美人乖顺地趴在他怀中,轻声念出这句。
这句话出自《庄子》,嵬名良曾读过,也知晓其意。
可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荒谬。
他顿时失了谈兴,将美人放开,喊侍女进来,问道:“姚舟可回来了?”
姚舟就是今早拦住楚流徵的侍卫。
侍女道:“回殿下,姚大人不曾回来。”
竟然还没回来。
嵬名良皱眉:“待他回来,叫他立刻来见我。”
“是。”侍女领命出去。
美人斟酒递给他,嵬名良接过来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抬手摸了摸唇,感觉有点痒。
仿佛有虫子在上面爬。
他以为是被酒辣的,用指腹揉了两下,可痒意不仅没缓解,反而越来越甚,痒得他不自觉用指甲去挠。
“殿下!”美人惊呼一声,扑过来抓住他挠个不停的手,“不能挠了,都挠破了。”
嵬名良一愣,低头看去。
指尖染血,指甲缝里还嵌着皮屑。
真的挠破了。
可……还是痒。
痒意仿佛从心底钻出来那般,叫人想把嘴上那块肉给扯下来。
他再次抬手往嘴唇上挠去。
“殿下,不能再挠了。”美人抓紧嵬名良的双手,“您怎么了?”
“痒。”嵬名良用力咬住嘴唇,一侧犬牙嵌进肉里,渐渐尝到一股铁锈味。
疼痛似乎缓解了一点痒意,可下一瞬,痒意汹涌而来,沿下巴痒到脖子,痒到手心,痒到手背。
似乎全身都痒了起来。
痒,好痒。
像是从骨缝里钻出来一群蚂蚁,在体内顺着血管爬来爬去,又咬破口子钻出来,继续在皮肤上爬来爬去。
看不见摸不着。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痒。
嵬名良甩开美人握着他的手,用力地去抓,去挠,只片刻就在干净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他发狂地挠着自己,抓得鲜血淋漓,似乎失去了痛觉。
美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喊人的声音都在发颤:“来人,快来人!殿下出事了!快去请大夫!!”
*
“先生快点,殿下中毒了!”拓跋勇将赵世奇从被窝里挖出来,反手扛上肩头,拔腿往外跑。
迷迷糊糊的赵世奇愣是叫他给颠醒了,被拓跋勇放下时差点散架。
“先生,您快去看看殿下。”拓跋勇分开人群,拎小鸡一样将他拎到床榻前。
赵世奇顾不得被拎着不雅,定睛那么一看,惊得眼睛瞪大,失声道:“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