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杨梦一沉沉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道:“萍姐,我不是因为别人说的这些话要疏远你。搜索本文首发: 进入她 jinruta.net”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是我又让你生活不平静了,如果不是我,这些陈年旧事也不会被掀出来。”她声音干巴巴的。
萍姐似是嘲笑地哼了一声:“那你觉得有用吗?”
杨梦一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答案。
“没有用的。”萍姐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她一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一只手没忍住抠另一只手指甲盖上的甲油。
“时间过得再久,距离再远,都藏不住。当初你说缺钱,我原想着介绍你去金玉宫的,但那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有代价的。”
她将左手拇指指甲盖的甲油抠掉好几块,原本平整的甲面斑驳起来,还有些深深浅浅的痕印。
萍姐停下手上的动作,望着杨梦一,那样直直地望着,就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
她口里说出的话,似是忏悔,又像是诅咒:“在风月场所里做过,有些东西就会一辈子都在身上了……是一辈子。”
“你要洁身自好,知道吗?”
杨梦一没有言语,静静地与她对视,轻轻地点头。
“你搬出去也好,总要学会一个人生活的。”萍姐像是从梦中醒来,收回视线,语调也随之温柔起来,“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回来。”
杨梦一“嗯”一声,只认真回道自己有机会就会来看她的。
话音落下后,电视机的声音像是突兀地扩大了,两人各自窝在沙发一头,好像这场对话没有出现过那样。
萍姐盯着电视不再说话,杨梦一亦然,只是她们的心中都有万千思绪在不停翻滚。
第二天,萍姐还和往常一样,早起买菜开店。
而杨梦一也跟从前一起住时一样,九点多睡醒后做家务煮饭,自己赶着上班早点吃,将剩下的菜放锅里保温。
轻轻松松休息了两天,骤然回到工作岗位,杨梦一竟有点不习惯,只盼着不要来那么多客人,这样自己就可以在椅子上多坐会儿。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从公交上下来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夜色黑沉,往村里延伸的小路像看不到头,隔几十米才有一个的路灯似乎是很多年前装上的了,灯光像惹上黄色霉斑一样,瓦数不高,有好几个还坏了。
杨梦一正要迈入小路,忽然想起那夜在楼下带着醉意给自己打电话的罗颂,那个像卷毛小狗一样直白又热情的小邻居。
她停住脚步,从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了罗颂的头像,小* 恶魔似的地发出一条讯息。
第16章 那时候萍姐还不被称为姐,人人只唤她陈家幺妹。
杨梦一的直觉没错,萍姐说出口的故事版本,就像把“桂林的水清得像一块翡翠”这句话用缩句“水清”代替那样,省略了许多酸甜苦辣与惊心动魄。
时间往回倒流四十多年,那时候萍姐还不被称为姐,人人只唤她陈家幺妹。
幺妹上头有一个哥哥,因为家里穷,没钱给他娶媳妇儿,拖到快三十了也还是光棍一个。
她原本还有一些哥哥姐姐,但大都早夭。夫妻俩生了五个孩子,最后竟只剩长子和幺女。
幺妹十二岁的时候,就被爸妈卖到隔壁村子的一户人家里了。
这户人家的男人早就死了,只剩下寡母带着一个儿子。
寡母凶悍,她的儿子比幺妹大上一轮有多,为人粗鲁。
幺妹不像是嫁进他们家的,更像是他们买来的什么小物件,被动辄打骂。
刚成婚那两年,她初潮都没来,却每晚都要被折腾,白天还要听婆母骂自己吃白饭,呼吸间都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十五岁那年,她终于怀了孩子,日子似乎要好过一点了,可后来孩子突然就没了。
幺妹只记得水桶太重,自己拎起来走得摇摇晃晃很吃力。
不知怎的脚上一滑,眼前一黑,等她再醒来,孩子就没了。
但往后十多天,幺妹一直在流血,最后婆母一边骂她晦气,一边不得不领着她去了赤脚医生那。
赤脚医生的家,是间没有水泥地板的土屋,和她住着的房子一样,但味道比土壤里植物的根还要复杂,泥土味血腥味草药味还有恐惧的味道,都像冤魂一样萦绕着。
病人是她,但那赤脚医生从头到尾没跟她说过一句话,都是婆母做代言人,只是说不过三句话就要骂她一句。
也不是,相比于婆母代她发言,倒不如说在他们心里,她不过是个附属物,没有资格发声。
如果可以,他们会迫不及待地用她的声带,换一个可以孕育后代的健康子宫。
幺妹难堪又虚弱,低垂着头,缩着肩膀,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
她也想知道自己身体究竟怎么了,但比语言更快的是婆母的巴掌。
现在再回忆起来,那个巴掌的力量就像陨石砸地一样浩大。
她被拽着头发从地上扯起来,跌跌撞撞地踉跄着走出土胚房,婆母像故事里的鬼魅,赤面獠牙,神色狰狞。
后来她才知道,在巴掌来临的前一刻,赤脚医生笃定地说,她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左边的耳朵听不到任何东西,而右边的耳朵就像接触不良的线路,能入耳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的。
她断断续续地听到婆母如何愤恨地告诉她儿子自己是不下蛋的母鸡,断断续续地听到丈夫敲烟袋的叩叩声和来回踱步声,断断续续地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她丈夫还是亲自去向赤脚医生确认母亲说的话,他沉默地带着对方开的止血草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