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借贷案件,让罗颂觉得烦躁的,是跟客户的一小时共处时间。搜索本文首发: 进入她 jinruta.net
她坐在对侧的沙发上,听着对方喋喋不休,只觉得闹心,像有一团热气,在胸腔中积蓄并膨胀,蔓延至她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待客户终于说完了,罗颂觉得自己的耳尖都因忍耐而发烫。
偏生她还不得不压下所有不快,面上摆出礼貌又让人信服的笑容,接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无独有偶,这不是罗颂第一次对客户感到不耐,这段时间以来,每每有客户来办公室商谈案件,她都焦躁难耐,却又不得不给蠢人提出中肯的意见,并且帮他们解决问题。
除此之外,律所的人都喜欢那种来一次够他们吃一年的阔绰客户,比如赵德坤。
但罗颂却避之不及。
她自认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在短时间内再接受一次信仰的冲击,但她又清楚,若赵德坤再上门,她也只有感谢应允的份。
可如此种种,都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工作中的反常,比身体上的所有不适都让她警觉。
罗颂了解自己,或者说她一直认为人应该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习惯与性格、能力和不足、优点及缺陷。
了解自己,才能预测到外界的人事会如何对自己进行攻击,并提前排兵布阵,抵御可能到来的伤害。
哪怕有一瞬间的溃败,也能很快重振旗鼓。
这是一种未雨绸缪,也能保证在意外到来时能够运筹帷幄。
这么多年来,也唯有一个杨梦一让这条秘诀失了效,其余时候,罗颂都凭此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无论是面对爸妈,还是人生中的其他意外。
罗颂试图将所有失常之处拢在一块,条分缕析,找出缘由,但还没等她得到答案,更大的异常便如当头棒喝,撞得她措手不及。
罗颂错过了短信里的开庭通知。
十点钟开庭,但直到十点半法院打来电话,她才意识到那天早上有个庭。
错愕之后,便是兵荒马乱的补救。
她拿着证据材料跑出律所跳上出租车赶去法庭,一边跑一边打电话通知当事人也去,以及之后安抚当事人,再向法官承认错误,又跟律所主任道歉。
虽然有惊无险,但她执业多年,这绝对算是重大失误,也是巨大的笑话。
这件事影响不好,对律所声誉也有损害,若是放在初出茅庐的新人身上,指不定名声自此就臭了。
但偏偏又是发生在罗颂身上,大家却反倒不好太过苛责,只觉得是马有失蹄,难得粗心漏看讯息而已。
可主任还是让陈伟东找罗颂好好谈谈。
陈伟东进罗颂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发呆,被突然地叩门声惊醒,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他。
她的脸色不太好,像是被上午的突发情况吓着了。
陈伟东瞧着她的脸,就更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了。
说是谈话,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跟罗颂说些什么,这些年她的沉稳他都看在眼里,一步一个脚印几乎从不出错,即便是作为实习律师的阶段,也没怎么让他操心。
自然而然地,他和其他人一样,都只当这是场意外,左右不过是短信被识别成了垃圾信息没能显示,所以才发生的意外。
思及此,陈伟东心里有了底。
他转身掩上门,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朝罗颂道:“过来吧,我们师徒俩聊聊。”
他话说得轻快活泼,但罗颂也知道,这场谈话源于上午自己的失误。
她深吸一口气,顺着他的话起身,到沙发上落座。
陈伟东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细细地打量罗颂了,这一看,才突然觉得她瘦得惊人。
他的视线移到罗颂的面颊,可那上面覆了层化妆品,大约是素颜霜之类的,是以叫人看不清脸色。
但她眼下有淡淡乌青,是化妆品都没能遮住的疲惫痕迹。
“罗颂,”斟酌半晌,他才开口,一张嘴就自然而然换上了亲切的笑,“你最近还好吗?是不是工作有些超负荷了?”
“我还好,工作没有超负荷。”罗颂的声音有些嘶沉,却主动提起了上午的乌龙,“今天的事是我的失误,很抱歉。”
她这么说,陈伟东倒反过来开始安慰起了人,“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偶尔出错也是正常的。”
但他话音刚落,罗颂就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面上表情更为凝重。
罗颂的表现就跟所有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好学生一模一样,自责、难过,但也和大多数自尊心强的学生一样不愿详谈,陈伟东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虽是师徒,但罗颂独立已久,如今的两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同事而已。
罗颂有问必答,但答得标准又客套,每一句话背后都带着明晃晃的拒绝意味。
陈伟东没辙了,硬着头皮又聊了几句,最后还是弃械投降,只反复叮嘱她不要把这事放心上。
罗颂抿着唇,点点头应好。
陈伟东走后,罗颂良久未动,随后忽然卸了力气,整个人往沙发背上一靠,没了骨头一样窝进去。
她闭上眼,当事人的怒火滔天,法官的烦躁不语与主任的摇头叹气却自动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她觉得耳中又响起了某种嗡鸣声,一颗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撞得发疼。
垂在座面上的那只手,细看能瞧出微微震颤的幅度。
罗颂终于前所未有地确定,自己出了问题。
因为,那短信并没躺在垃圾信箱里,分明是被她点开过随后又遗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