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振麟出来后满脑子都是林清婉嘴角渗血的情形,心里烦躁。
到底是江家血脉,是他流露在外的亲姐姐,相府把人接回来是要好好养着的···即便她是装的,要是传出去见了血,终归不妥。
他走出一段路又回头揪住个婆子。
婆子见他是从林清婉院里出来,还一身煞气,颤巍巍一跪,“老奴给少爷请安。”
江振麟心想,府医都在阿姐那儿,哪有功夫伺候她!
“叫个药徒过去给她瞧瞧。”
婆子愣了一瞬,“给、给林小姐?”
刚刚进去还好好的,怎么少爷去了一趟就要看病了?才进门就这么多事。
江振麟心里也不痛快,眉峰一挑,“让你去就去!”
“是。”
吩咐下去后,江振麟便把这事抛之脑后,匆匆去华光院看他心心念念的阿姐江燕婉。
暮雪搀着林清婉躺下,见她脸色苍白,唇角血渍还在,颤声道,“少爷没轻重,这一脚踹得不轻,奴婢还是请府医过来给您看看。”
林清婉这会儿没先前那么痛了,眼神也淡,“我包袱里有止痛药粉,你帮我拿过来就行。”
暮雪听她声线柔和,口吻却是少有的坚决,便没再坚持,急急去翻包袱。
一块洗旧了的粗布,里头装着两身褪了色却很干净的布裙,旁边有几包药粉,除此之外就是几本泛黄的医书。
一个正值豆蔻的姑娘,包袱里连一盒胭脂都看不见,更别说首饰簪子。
暮雪知道外头的日子比不得相府,却也没想过她浑身上下连个值钱东西都没有。
听说要不是程姑姑临终前托人送了消息回府,林清婉还不知道要被卖给哪个汉子做媳妇。
还好回来了。
暮雪喂林清婉喝了一包止痛药粉,又帮她盖好被子,自己蹲在床前巴巴守着她。
林清婉身上疲惫,却无困意。
她知道江燕婉必然和自己一样,骤然知晓身世真相难接受,何况对方在相府无忧无虑过了十五年,有爹娘弟弟疼爱,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自己一时就能取代。
林清婉也没想过取代。
可到底盼着认祖归宗,有爹娘亲人陪伴在侧···毕竟她时日无多。
程氏并非主动给相府送信,而是被逼无奈。她担心林清婉回了相府,自己的女儿受苦,便逼林清婉喝了慢性毒药。
林清婉是赔上性命回来认亲的。
然而今日和她预料了千百次的情形一点都不同。更没想到江振麟那样凶神恶煞要往死了踹她。
林清婉心口一阵寒凉。
“林小姐,少爷给您请了药徒过来。”婆子的声音打断了林清婉的思绪。
暮雪眼神一亮,“小姐,先让药徒看看也可以!”
林清婉不愿被发现自己身中剧毒,当下手指微蜷,“让他回去吧,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万一···”暮雪很不放心,毕竟都吐血了。
林清婉背转过身,“我不是因为那一脚才吐血。”
“我睡会儿。”
暮雪瞧她缩在被子里像个受伤的刺猬,心中也是一阵难受。小姐刚回来,夫人就围着江小姐脱不开身,少爷还误会她···
换了谁不难受。
暮雪出去和婆子说了两句,婆子一听又不看了,拉着脸,“折腾什么。”
“少爷来的时候就不舒服,少爷不在就没事了。”
“到底是外头养大的,心思多又重。”
暮雪蹙眉,“你说什么呢!小姐是不愿意给府里添麻烦,怕府医在那边儿抽不开身。”
婆子冷笑,“怕添麻烦就不该回来。”
“她是江家的嫡亲小姐,你、怎么敢以下犯上!”
婆子一点都不担心,“她算哪门子上。”
正经小姐回府都要专程挑吉日早早准备,而相爷和夫人什么都没说,给林清婉的院子偏僻不说,连衣裳首饰都没提早准备。
下人一看这情形就知相爷并不看重这个亲生小姐。
也对,一个是悉心栽培了十五年的千金小姐,一个半路领回来个山野村姑,能是什么光彩的事。
大户人家,血脉是重要,可若是让颜面有损的血脉就另当别论了。
婆子的话,林清婉听得一清二楚。
快到傍晚,腹部又疼起来,暮雪进来说江燕婉醒了。
林清婉粗粗呼吸两下,“醒了就好,否则怕不是得让我偿命。”
暮雪一哽,“小姐说的哪里话。相爷和夫人接您回来是好好疼您的。您和燕婉小姐一样重要。”
林清婉苦笑。
暮雪自己说着都心虚,又道,“相爷回来了,夫人请小姐一块儿去前厅用饭。”
林清婉四肢有些软,犹豫半晌将自己亲手绣的一块粗布帕子和一件藏青色香包小心拿好才去往前厅去。
花样是她卖了家中物件找镇上绣娘学的,熬夜做出来,想着送给父亲做见面礼,想告诉他们,自己很想他们。
一出门,冷风嗖嗖往衣服里钻,她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心神。
院里灯火通明,还没进前厅就听到江燕婉孱弱委屈的声音。
“是燕婉不好,害母亲···”她本就脸色憔悴,声音孱弱,这一停顿,杏眼欲湿未湿,好似咽下天大的委屈,“不,害夫人担心了。”
林氏知道今日有多凶险,江燕婉险些没能救过来,到底是她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又背负着程敏对她的情意,一听江燕婉叫“夫人”,心都碎了。
林氏把江燕窝抱在怀里,抽噎道,“好孩子。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娘。”
“就算清婉回来,你、也是我们的孩子,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傻丫头,别再往娘心上捅刀子了。”
林氏想到今日在华光院听江燕婉身边的丫头婆子说起,原来自打燕婉知道自己不是江家亲生女,就十分内疚惭愧,自责霸占了清婉十五年的疼爱和富贵,好几次说要以死谢罪,每每都是放不下她们才作罢。
今儿知道林清婉回府,实在没法子了才狠心跳了湖。
林氏心都要碎了,都怪她不好,疏忽了燕婉的心思。
今日若是没把人救回来···林氏不敢再想。
江振麟看江燕婉哭也难受,“你永远是我阿姐,我也只认你一个阿姐。她回来又怎样,你才是爹娘养大的江家大小姐。”
“她不敢欺负你的!”
林清婉远远看着这一幕,目中刺痛,下意识把布帕和香包藏进绣袋,与此同时浑身都像被抽干了血一般喘不上气。
迟疑间,丞相江肃看到了她。
林清婉与他四目相对,脑中有些空白。
那双眼充满精芒与审视,像一把冰冷的剑,也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湖。
这就是她的父亲。
林清婉有些紧张,交握的双手紧了紧。
江肃声音很沉,“程氏没教过你规矩?”
林清婉表情未见起伏,眼里那点笑意却不再上扬,像冬日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冷清。
父亲见到她没有惊喜,没有激动,也没有问询她这些年过得怎样,只在意她有没有规矩。
林清婉跪在冰冷的台阶上,“拜见江丞相。”
里头的暖灯照不到她身前,她也不敢叫一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