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乔见沈钧安始终低着头,慢慢噙着杯中的热茶,并不答自己的话。
于是她直接挑明道:“世族想要屹立不倒,要所有族人都能安身立命,需得一代代后辈的助力,若世族不能同心则会让数代建立的高楼崩塌,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大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沈钧安终于将茶杯放下道:“沈娘子这话有些矛盾啊。”
沈如乔一愣,问:“何处矛盾?”
沈钧安笑了笑道:“穆氏族人齐心协力,也不过是将瓷具送进了宫里,成为御用之物,才变得价值连城。可它的身价,依附的是皇权的喜恶,若宫中不再以汝窑为御用瓷器,或是改用其他瓷窑,穆氏如何能保证稳固不倒。”
沈如乔皱眉道:“沈大人说的没错,世家如何强大,也强不过皇权的力量。可世家大族尚且如此,难道沈大人觉得,仅凭你一人单打独斗,就能强过数代人的积累与助力吗?”
沈钧安道:“单打独斗,成还是败,皆由我自己掌控。不依附大树的荫庇,若大树倾倒,也拔不动我的根基。”
沈如乔摇头道:“可你是姓沈的,你父亲和你都记在永州沈氏的族谱之上,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若是有一天沈氏真的倾倒,陛下难道会轻易放过你吗?
沈钧安仍是笑的轻松道:“我自己的价值,从来不是依附于哪个姓氏,若我连这样的自信都没有,太后又何必煞费苦心,让你来试探拉拢我。”
沈如乔一时有些愣怔,这人本心坚定,自信强大,别说是自己了,就算太后出面估计也难以撼动他的意志。
于是她摇头笑道:“沈大人果然是人中龙凤,若朝中年轻的沈氏后辈能有像你这般能耐,太后也不必忧虑至此。”
许念在旁边看着,沈如乔虽然没达成目的,姿态倒也不显得小气。
这时,沈钧安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只怕是站得累了,于是准备起身道:“沈娘子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茶也喝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等等。”沈如乔道:“今日除了带话,还要给沈大人带一份礼。”
许念在心里啧啧想着:该来的总是要来。
果然,沈如乔拿出一张帕子道:“我有一位表妹,是忠远伯府的嫡次女,平日里爱读书作诗,在京城素有才女之名。她听说沈大人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对你十分仰慕,特意让我将她的诗作带来,希望沈大人收着,以后见面时能点评一二。”
沈钧安瞥了眼那张帕子,摇头道:“原来自己随手写的小诗,还能当作礼来送,沈娘子这位表妹未免太过自恋。”
沈如乔脸僵了僵,道:“其实我说的礼,并不是这张帕子,而是……”
“而是她表妹这个人。”许念在心里不屑地想着:“原来是忠远伯府的嫡次女,太后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而沈钧安脸色沉下来道:“沈娘子可知道我已经成亲,无论是这帕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都绝不可能收。”
沈如乔有点儿被吓住,哪怕是刚才谈起朝堂大事,沈钧安的态度始终是轻松和煦的,让她觉得这人根本不会表露出什么尖锐的情绪。
可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表妹,他的态度就完全变了,气场阴沉下来,仿佛被触着逆鳞一样。
她在心里哀叹,看来太后的算盘是打不成了,难道这次真要无功而返。
这时,沈钧安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沈如乔没法子,只得跟着站起,道:
“沈大人有鸿鹄之志,夫人虽然出身渝州崔氏,但到底只是个商户女。忠远伯府如今后继无人,唯一的儿子常年卧病在床,不知还有几年可活。若能有个强大的女婿撑起门户,忠远伯必定会倾力相助。以沈大人的能力,伯府的财富和名望,迟早都能为你所用。”
沈钧安看着她冷笑一声:“忠远伯府要找什么女婿,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夫人出身如何,又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还请沈娘子和太后莫要再做这般伸手到人后宅之事,失了体面和廉耻。”
沈如乔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狠,一点情面也不留,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就这么看着沈钧安转身出门。
许念在跟上去之前,还笑嘻嘻地凑过去道:“看吧,我都说了大人与夫人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句句都是真话,娘子这银子花的不亏吧。”
沈如乔没想到他这时还来揶揄自己,气得把桌子狠狠一拍,还未放句狠话,许念已经一溜烟跑了。
许念笑着跟上了沈钧安,两人出了酒楼,见四下无人,借着宽大的衣袖掩盖偷偷抓住了他的手指。
沈钧安看了她一眼,手掌将她的手包裹住,问道:“可满意了?”
许念故意道:“当着我当然要说这些好听话,谁知背着我是什么样的。”
沈钧安靠近她一些道:“背着你,我谁也不会见。”
许念笑得眼眸弯起,眼看着两人走上了大路,就将他的手放开,很快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两人在等人的功夫,找外面的小贩买了不少吃食,见他们回来连忙招呼道:“大人和夫人饿了吧,先吃些垫肚子。”
许念确实有些饿了,拿了个糖饼道:“其实刚才还挺可惜的,沈娘子点了那么大桌子小食,据说都是盛福楼的招牌,最后一样都没动。我看那盘桂花糕还挺馋人的。
沈钧安遗憾地道:“早知道你喜欢,就该给你包回来吃。”
许念有些想笑,这人倒是毫不客气,把人家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还准备把人家请的吃食打包。
马车开回了客栈,几人用了午膳,就开始商议今日查到的案情。
根据钱夫人给的供词推断,钱晋根本就不是半夜发疯逃出府里,走到大街上跳湖而亡。
他那时是自己起床穿好了外衣,并未惊动外间的丫鬟,趁着无人看到时,偷偷溜出了府。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白晋想不明白,“堂堂一个礼部郎中,为何要这么鬼鬼祟祟地出门。”
“也许是,有人让他这么做的。”许念道。
“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