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烊 作品

第200章 现代元素番外:其十八

楼内寂静无声。

李莲花回来时,狐狸精正趴在廊前四脚朝天呼呼大睡,露出四只深色的爪垫。他蹲下来揉捏几下,成功把狐狸精弄醒过来,冲他摇尾巴。

李莲花先回了二楼,把手里的几枚冰片都沉入了保险装置里。看着任务进度进展良好,他不由得放松下来,瘫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拟态道具是有备份的,多数还是李相夷之前放进来,提醒他别忘了。李莲花取出一条,重新戴在脖颈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重新变长,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在洗漱台上找簪子。

常用的木簪没找到,李莲花只好拿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塑料簪子挽起了头发。确认自己外表无碍后,李莲花又谨慎地拽出另一根当作备用。在身上藏好后才出了门,又在路过门口时撸了一把狗头。

他走出不过十几步路,却忽然停下了脚。遥遥望着树下那道正在朝这边张望的人。

李莲花开了扰乱磁场,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会在接近莲花楼时出现方向紊乱,没办法正常走过来。

云彼丘就是这样被拦在那的。

李莲花出了扰乱范围,别人便得以正常看见他了。云彼丘眼前一亮,下意识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下一刻却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李莲花微微往后轻退几步,脸上挂起点点笑来,朝云彼丘拱手道:“原来是云院主。”

听他这么说,云彼丘脚下一顿,原本略显激动的眉眼平静下来,也笑着朝李莲花颔首:“李神医怎么在这里?”

“我的莲花楼在这啊。”李莲花面上表情不变,还往前走了几步,“方少侠与我同行,恰巧听闻此地出了怪案,于是拉着我过来探查一番。”

说完,他又看向云彼丘,道:“云院主前来,不会也是为了这案子吧?”

云彼丘点了点头,同他并肩而站,李莲花却悄悄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微笑着和他寒暄。

这种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云彼丘神色逐渐恍然,忽然张了张嘴,对李莲花问出了上一次没来得及问出的问题:“李神医,你说,如果有一个人为了别的女人,背叛了自己的兄弟。那这个人,是不是很该死?”

“……”

李莲花起初只是淡笑着看他。

随后,他的眼神疑惑起来。像是见到了自己长久没见的人,又好奇这人为什么变得和自己印象里的不一样了。云彼丘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些期待李莲花的回答,又害怕他的说辞。

长久过后,李莲花忽然开口,语气仍旧平淡,“那你后悔吗?”

虽说当年也确实是借了云彼丘这一杯碧茶,李相夷才有机会脱离世界。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怨。恨倒谈不上,可李莲花心里就是想问,想知道他下毒时到底有没有后悔。

云彼丘瞪大了眼睛。

风几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一下下敲击在耳边,埋藏在心间多年的那个称呼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云彼丘嘴唇翁动着,一双眼眸几乎猩红,喃喃道:“门主……”

李莲花没说话,就那样站在云彼丘对面,眸中无波无浪,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你若是后悔,与我也没有关系。”

李莲花转过身去,云彼丘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说话声,“你的道歉应该说给该说的人听,而不是跟我这个局外人来找认同感和愧疚。”

但很可惜,你想见的人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不是……”

云彼丘攥紧了手,无措地摇了摇头。他急促地往前踏了几步,慌不择路地朝着李莲花的胳膊抓了过去,想要否认他这种说法,“你不是——”

“李莲花!”

这一记由远及近传来的高喊打断了他的话,也让让云彼丘瞬间僵在了原地。他愣愣抬头看过去,便见方多病飞奔而来,自然地站在了李莲花身前,和他喋喋不休,“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哎,云院主也在啊。”

方多病朝他拱手,目光却落在了云彼丘脸上不大自然的神情上。他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于是只能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道:“我来这里散散心,恰好碰上李神医了。”

病没多想别的,拉着李莲花便要回去。云彼丘呆愣地看着李莲花即将要离去的背影,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挽留对方的理由。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身影隐没在了树林深处。

卷宗上关于案子的描述方多病都看了个遍,但他还是决定要去已经被“娶亲”的人家附近打听一下。

笛飞声对案子没兴趣,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方多病只能拉着李莲花满城跑,结果一直到了晌午都没什么收获。

李莲花打了个哈欠,只觉得今日自己的身体更累了,精神也困倦起来,总有股说不上来的无力。

“哎?李莲花,你脸怎么这么白?”

方多病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拉着他坐在了附近的小摊上,担忧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李莲花沉默片刻,道:“没什么,只是早上还没吃饭就被你拉着满城跑,饿的吧。”

方多病大惊,连忙从一旁正在掀蒸屉的小贩手里买了一碗馄饨和包子出来,挨个摆在了李莲花跟前,叫他先歇着,慢慢吃。

虽然也有一定饿的原因在,但身体上更多的异样,李莲花还是觉得应该是碧茶毒发了。

疼痛和不适被屏蔽在身体外,他一点都没感受到,还是愈加苍白的脸色才让方多病察觉到了不对。

李莲花借着吃包子的掩护,调出数据模板飞快地扫了一眼。代表着碧茶的加粗红体字正在飞快闪烁,旁边的【扬州慢】buff也在狂闪,两者不相上下,最后还是【扬州慢】险压了碧茶一头。

李莲花只觉得眼前忽然一圈圈地发黑,身体忍不住发软,差点就从长凳上摔下去。方多病吓得伸手去扶他,也顾不得案子要不要继续查了,赶紧把人扶回了何晓惠的宅子,还跑去找了大夫。

李莲花仰躺在床榻上,身上是方多病刚刚压上来的两层厚褥子,热的要命。

他叹了口气,伸手艰难地掀开被褥,手腕有些使不上力。如今这副身体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他最近眼前东西看不清不说,连饭食都难以尝出味道。简直是灾难。

揉着抽痛的太阳穴坐起来,李莲花只觉得晕乎乎的。眼前一阵阵发晕,像是得了重感冒后的发烧症状,但他心里清楚,这是屏蔽功能过滤掉疼痛后留下的一些症状,无法避免。

手头上现有的强效解毒剂不能完全解毒,不过砍掉一大半碧茶还是绰绰有余的。但……

他还要靠着这个能要了“李相夷”命的毒,来引出一些害虫呢……

“李大哥!”

刚刚听闻李莲花回来的苏小慵跑进院子,却不想抬眼便撞见李莲花满脸苍白无力的模样。她心底一颤,赶紧跑进屋里,焦急询问道:“你怎么了李大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莲花眨眨眼,看苏小慵不是太真切,于是只能道:“我没事,只是旧疾复发罢了。方多病已经出去帮我找大夫了,你别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吞,带着点哑,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苏小慵见他真的没太大问题,只好应了一声。恰巧此时方多病带着大夫回来了,她赶紧让出位置,给已经年过古稀的老大夫。

老大夫老眼昏花,比李莲花还严重。他眯着眼睛看过去,伸出枯槁的手臂摸上李莲花的脉搏,捏了半天,最后脸都绿了,满是褶皱的脸上尽是复杂神情,看向李莲花的眼神惊异又错愕,张张嘴,却没说什么。

方多病和苏小慵在旁边都快急死了,催了好几遍,老大夫才颤颤巍巍地收回手,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李莲花,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你咋还没死呢?”

“?”

多病人都傻了,当即暴起,“你怎么说话呢!”

找你来是治病,不是咒人死的!

苏小慵的脸色也难得沉了下来。那老大夫“啊”了一声,又赶忙改口,称李莲花这脉象凶险万分,已经不是常人能有的了。他从没摸过这样的脉,估计人也离死不远了,一点点生机也全靠他身体里残留着的一股力量撑着。

常出诊的大夫这两日不知怎的,闭门谢客了。老大夫是城里唯二的大夫了,属于是早就退休不干了的。几十年的老医师不会有假,方多病的脸色登时白了一瞬,看向李莲花的目光茫然又慌张,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李莲花这会儿不仅太阳穴疼,连头也疼。

他视野里只能勉强看清人的虚影了,眯眼找了半天才看见方多病。李莲花张张嘴,道:“我没多大事,你别——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喉间便突然涌上一抹滚烫的腥味。一大口血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他吐了出来,撒在在了纯白的被褥上,给那老大夫吓了一跳。

“李大哥!!”

苏小慵惊叫一声,脸都吓白了。但李莲花还在不断吐血,捂都捂不住。他疯狂咳嗽,好像是被血呛进了肺里,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李莲花耳边不断嗡鸣着,最后双眼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李莲花!!”

意识的最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泣吼。

李莲花吐血昏迷的消息,不知怎地传到了外面,还被百川院的人知道了。

彼时已经傍晚,方多病眼底布满血丝,还在看着锅里熬药的火候。下人来报,说是百川院的石水与云彼丘前来探望。让他不由得一愣。

“李大哥什么时候跟两位院主这么熟了?”苏小慵搅动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纳闷问道:“哎,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方多病沉默着。

总觉得……云彼丘对李莲花的态度有些不对,今早在城外碰见时更甚。

但思量至此,方多病也没有理由阻拦他们两个过来。他把石水和云彼丘引进小院,李莲花还没醒,脸色极度苍白,正窝在柔软的被褥里沉沉睡着。

老大夫给他施了针,勉强止住了血。又留下了药方子,但不知道李莲花什么时候醒,方多病和苏小慵只好一遍遍地熬药,温着,等李莲花醒过来。

屋里还残留着点点血腥味,和汤药的苦涩掺和在一起,有些难闻。但并不妨碍石水和云彼丘踏进门里,紧盯着床榻上的李莲花。

这大概是第一次,石水正面撞见李莲花的脸。她瞪大了一双眸子,呼吸一窒,下意识就要喊出声,却被云彼丘硬生生挡住了。

方多病疑惑看过来,云彼丘朝他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又焦急问道:“李神医这是怎么了?大夫怎么说?”

“……中毒了。”方多病愁眉不展,坐在李莲花床榻边上,低声道:“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也没办法解。只能等他自己醒。”

云彼丘只觉得眼前发黑,胸膛几乎被这一番话贯穿。他似有所感,忽然转头,对上了身后石水朝他看过来的,一双淬满了冰冷杀意的眸子。

“百川院随队有医师。”云彼丘听见她这么说。

石水狠狠撞开身前的云彼丘,站在了李莲花床边。她略微低垂下眼,挡住了通红的眼眶,声音有点闷,“一会儿就到,起码……能让他醒过来。”

“……”

这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方多病紧紧盯着她看,目光又落到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彼丘身上,直觉他们似乎认识。

可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拒绝。毕竟现在都要以李莲花能醒过来为主,其他的以后再说。

百川院的医师来得很快,为李莲花把过脉后面色凝重。

后背的衣衫被人掀开,医师捻着金针,细密落在他裸露的后背和胳膊上。他翻看了眼药方,又挥笔加了几味药,交给下人去煎了。这才重新面向众人,踌躇着开口,“李先生所中之毒……名为碧茶。毒发极其迅猛,无药可解。他能挺到现在,只能说是福大命大了。”

室内一片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石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凉与怒火,提剑便要横上云彼丘的脖颈。但她剑光刚刚出鞘,床榻上突然传来一阵抽气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几人猝然望过去,便见李莲花颤抖着眼睫睁开了眼,朝他们望过来。

李莲花其实没多疼,睁开眼时整个人还是茫然的。他睁眼看着木质天花板懵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屏蔽道具只能过滤疼痛,却无法改变生理症状。

譬如吐血,昏迷。

他很久都没有被血咳进过气管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嘴里还有没散尽的血腥味,甚至蔓延到了鼻腔里,一呼一吸都是挥之不去的灼热。

李莲花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似乎想说话,但从喉咙里爆出来的却是一阵咳喘。一点带着血沫被他咳出来,李莲花不由得弓起身子,翻过身来猛烈咳嗽着。

方多病腿都要吓软了,身后那两个更是。他伸手轻拍着李莲花的后背,一边焦急叫他,“李莲花!李莲花!”

李莲花趴在枕边,用手捂着嘴,掌心沾染上了一点带着血色的唾液,被他抹开。他捂着昏涨的头,大口大口喘着空气,目光无法聚焦,却下意识落在了屋里多出来的几个人身上。

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只觉得这些人很熟悉,还在试图看清是哪几个人,压根没发现石水逐渐紧握的掌心和通红的眼眶,云彼丘紧抿着唇,眼底蔓上血丝,死死克制住自己的脚步。

云彼丘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对李莲花道:“……李先生,李先生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怎么样。

碧茶的疼痛平复下去,屏蔽道具也就此关闭,不再发挥作用。他昏迷时挨得那几针便开始隐隐作痛,有点难受。

“已经没事了,多谢云院主关心。”李莲花此刻只觉得头疼,他露出笑脸,头转了过去,眼睛却没看人,“老毛病了,不值一提。”

听他这么说,方多病登时急了,“什么叫老毛病?!都中毒了这还叫不值一提吗!”

方多病心中急躁又难过,可面对李莲花毫无血色的脸庞又说不出什么重话。他紧绷着唇角,狠瞪了一眼李莲花,不说话了,也不搭理他。

云彼丘暗暗拦下想要开口的石水,忽然拱手道别。还不等另外两人说话,拉着她便出了门,就此离去。

房门一开一关,带进了冷风。李莲花打了个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上半身的衣服还没穿,甚至后背上还扎着几根没拔的针。

于是他又开口,这回诚实道:“后背疼。”

在一旁一直站着,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的医师这回终于有机会走上前来,示意李莲花趴好,一根根地把长针全拔了下来。

没了碍事的东西,李莲花终于能安稳平躺下去了。他往方多病的方向侧了侧头,忽然道:“方小宝?”

病没应声,但脑袋动了一下。

李莲花道:“我饿了。”

“……饿死你得了。”方多病声音发闷,站起身来往外走,“苏小慵给你煎药去了,你先吃药。”

他说完便出了门,门扉一开一关,室内重归寂静。

李莲花仰躺在床上,半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伸手去摸自己被脱下来的外袍,他翻了一会儿,最后从兜里摸出了一粒白色药丸,扣进了嘴里。

他太小看碧茶了,多少还是吃点药预防一下像今天的突发事故吧。

药丸下肚,李莲花打开面板看了一眼。碧茶的加粗红体字正在疯狂闪烁着,颜色一点点变淡,危险值也在慢慢下降,直至原来的一半。

这具身体还是被摧残的太厉害了,无法承受住更猛的药力。不然就以刚才那副药来说,最少也要砍掉近八成的毒下去。

李莲花又躺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点力气。他重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把目光看向窗口。心里奇怪,方多病和苏小慵也该回来了吧?

他外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去看看。李莲花弯腰套上鞋袜,又拽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现在的他除了脸色过白以外没什么不对了。门被重新推开,李莲花打了个哆嗦,四下张望,顺着方多病刚刚离去的方向走了。

“方多病?方小宝?苏姑——”

拐角过后,地上一片狼藉。

李莲花的声音卡在嗓子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药炉子被打翻,熬好的药汁撒了满地。四周倒着几名下人,方多病就躺在不远处,手里还紧握着尔雅剑。

李莲花快步走去查看,方多病眼眸紧闭,尔雅剑身上还沾着鲜血,看样子只是被打昏了过去。他抬眼一看,地上稀稀拉拉地滴着血迹,一直往后延伸,直到一口枯井边上。

而满地的人,唯独少了苏小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