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顾超出门的时候，反复扭动着钥匙，直到他确认已经锁好了防盗门。他走了两步，又回身扯了几下门上的把手，终于舒了一口气。
但他没有表露出踏实的神情，而是若有所思地念叨着听不清楚的字眼，象是关门的咒语，默念之后，仿佛又多了一些安慰。
很久以前他就被确诊为严重的抑郁症，同时伴随着下意识的强迫症症状。对所有有关安全方面的事情，心里都充满了极度的恐慌。他的家里，厨房永远是最干净的所在。每天煮饭炒菜的时候，清洗厨具会用掉大半的时间，菜刀或者砧板上的任何污渍，在他的眼里，都是致人死命的毒物，他会倒上几倍正常量的洗洁剂，在清水下使劲地刷洗，直到自己确定安全为止。出门进门，特别是夜间临睡之前，他的脑子里总是臆想着家门忽然被人撞开的情形。有没有扣紧门锁，象是他确定安全与否的焦点。
但有时候他又会忽视一些最简单的常识，比如过街的时候，他总是忘记观察红绿灯的情况，而是紧盯着某个跃跃欲试的行人，好像过街是某种有数量限制的资格，一旦落后，便要努力地等待下一次的机会。这个时候，他总是无视来往车辆的状况，而是紧随着那个奋不顾身的勇士，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对街。
顾超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越过一个又一个街道。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下意识地充当了那个探路者，每一个路口的斑马线上，率先冲出去的都是他自己。
目标所在的地方很远，但距离并不是障碍，等待才是。他没有办法容忍在红绿灯前浪费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到了终于可以自由行走的路段，他才回复到正常的谨小慎微的状态。
这片树林，应该有三十几年没有来过了。
再一次来到这里，他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片树林，跟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全然没有多生长了三十几年所应有的盛况。树干还是只有碗口粗细的样子，枝枝丫丫还是熟悉的形状，顾超甚至还记得当年在某个特别形状的枝叶下嬉闹的情景。
应该就是这个地方，那个石头胡乱叠成的椅子，因为上面的树枝，曾经挂过一具学生自己做的秋千，长时间吸引了无数活跃的孩子。秋千当然已经不在，石椅长出了厚厚的青苔。顾超有点失望，他本来是想先坐下来休息片刻的，但现在已经顾不了许多。他仔细地翻开一块块能搬得动的石头，很快便发现这些石头明显带着已被人搬动过的痕迹。这让他兴奋异常，约定的地点应该是准确的。
他看到了一个纸包，一种现在已经很少见的油纸，方方正正裹着书本大小的物件。取出来后，顾超激动得不能自持，他四处张望，象是又有其他的期待。
有人迎面走来，但等到的不是他想见的人，而是两个穿着警服的男子，其中一个他很熟悉，因为案件的事情找过他多次，名字叫严正清。
“说吧，什么情况？”严正清和另外一个警察坐在顾超的面前。这个警察有点陌生，但他自我介绍说出苏定这个名字时，顾超恍然一般地清醒过来。
这里是公安局的审讯室，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这个局面。
那个纸包已经被打开，摊在面前的桌上。包里是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很厚，还带着一点油渍。这样的本子顾超很熟悉，多年前，他曾经用这样的本子记账、写日记。
笔记本上面放着一张崭新的打印纸，上面印着几行字，顾超看了几次，几乎可以背了下来：
顾超：
约你来，主要是想把这本乐谱交给你，当然，最好能够聊聊。不过我知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所以只好作罢。
但我还是想再看看你，还活着的人已经不多，有资格继续活着的人就更少了。
这本乐谱，无论从什么样的角度来说都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东西。本来我是绝对不可能割爱的，但你应该清楚，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事情却还没有完成。总不能让它陪着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你喜欢音乐，就交给你保管了，希望你能对得起它的主人。
虽然没能和你见面，但相信我，今天在某个地方，我会远远地看到你。
谢谢你！忘了我！
刘向东
顾超慢慢地趴在桌上，肩膀和后背剧烈地抽动着。苏定听到了从桌面响起了野兽般的嚎哭。
“他在哪里?你们能找到他么？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我们也在找他……所以，你要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
“什么一切？不都告诉你们了么？就是早上他给我来了个电话，当时我还不敢确定是他。现在……”
“号码刚才查过了。”严正清朝苏定耳语着：
“又是电子城里卖出的那种卡，根本没有身份认证，查不到去向。”
“嗯。”苏定摇了摇手，并没有在意：
“我们要的是全部的情况，包括很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情，你明白么？你们……这个班的人，都发生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能乱说。有的人死了，有的还活着……谁能说得清楚，这个帐到底应该怎么算？
“很复杂么？”
“不知道，但我明白，刘向东，他不应该是这样的。有的人升官，有的人发财，本来，他应该是最有资格享受这一切的，他……没招惹过任何人，怎么会想着去害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是从那场火灾开始的么？”苏定不想再纠缠下去：
“1976年的春节，我们了解到了一些东西，但是还不够。现在，等着你提供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