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夜色渐深,沈卿玦身影单薄,走进殿内挥退了众人,冷清地坐在榻边。

他拿起薄被底下的一条手臂,轻而易举包裹住她的手,指腹在她脉搏处摩挲,缓慢道:“十六岁,是初见你的年纪。”

“在你梦里,又是怎样的?”

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力有不逮,梦境一段段,画面那么破碎,他更多只记得姜晚笙要逃离他,想尽一切办法要离开他。

他胸腔里留下了刻骨的恨意,也说不上是恨,或许那种感情叫绝望。

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带起一阵些微的痒意。

沈卿玦眸光凝聚,眼神倏地亮起来,垂下视线看榻上。

姜晚笙已经醒了。

她只穿一件简单的素白中衣,头枕着一截温润的玉枕,抬起眼看见他,瞳孔猛的放大好几倍。

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殿中烛火煌煌,香炉里冒出宁静的安神香气,分明是深夜。

“皇兄……你怎么在我的寝宫?”她睁大眼睛,瞳孔黑白分明,结结巴巴地看着他。

指尖轻颤,发现他握着,不着痕迹地立刻缩回去了。

“……”沈卿玦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他眼中眸光流转,倒映出她,满头青丝顺滑地梳在身后,小脸上满是惊诧。

那般惹人怜爱的模样,他很想将人抱进怀里哄一哄。

可眼下,若真这么做,指不定把她吓成什么样。

眨眼的功夫,他思绪归位,神色淡定开口道:“你病倒了,太医刚诊治过,我来看看,正要走。”

姜晚笙眼睫眨动,慢慢地点头。

目送他离开。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殿门前,她才收回视线,抓着被沿抵在胸口,紧张地长舒了一口气。

沈卿玦连着几日都宿在养心殿,白日去栖梧宫短暂地走上几回,每次见她都兴致勃勃,荡秋千,放风筝,浇花除草,或是研制糕点。

他案上常常会送来一份,这日,是一盅荔枝甜汤。

摆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

沈卿玦眸色沉哑,默然执起玉勺,尚未揭盖,宫人在门口通传,“陛下,太后娘娘唤您去慈宁宫。”

这地方,他不常来。

下人不敢让他久等,他刚到,便去知会太后了。

出来时宫人前后拥簇,众星捧月,宁太后身上沾着佛堂里的檀香,先叙了两句闲话,作不经意地提起,“你表妹今年已十九了,还未有婚配……”

“儿臣即日便为她选一门亲事赐下。”沈卿玦率先出口。

宁太后被堵得脸色狰狞,“皇儿岂不知母后何意?”

“朕身为一国之君,登基当日便下旨不再大选,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但母后提了,儿臣自然要为您解忧。”

“待回养心殿,朕会立刻下旨,将表妹赐嫁王家。”

里间传来香炉倒塌的动静。

宁太后脸色一变,捶桌道:“姜家女有什么好?她连个皇子都生不出,我盛朝国祚如何绵延!”

“没有皇子,便从宗室过继,历朝历代都有此做法,也没见国运断了的。”

“岂有此理!”宁太后恼得拍案。

沈卿玦目光淡然,喝了一杯茶,将茶盏放下,皇家向来亲缘情淡,他跟这位母亲也很少能谈到一处去。

搁下杯盏便要走了,又听里面怒道,“你瞧瞧,你连个疯子都比不上!”

这话是对藏在里间的宁如雪说的。

沈卿玦听着,脚下倏然一顿。

他冷下脸,吩咐跟着的太监总管,“去查,近日宫中有什么闲言碎语。”

宫中最不缺流言。

只是不会传到皇帝耳中罢了,等皇帝知道,那全天下都知道了。

总管一查,果真发现,有小太监窃窃私语,说皇后娘娘疯了,他去回话时人都是哆嗦的,想起那日皇帝发好大的脾气。

皇后娘娘提着食盒来,叫他进去向太子殿下通传一声。

当时害怕的厉害,这一想,谣言许就是打这来的。

但他可不敢说心里话,战战兢兢,“陛下,奴才失职,奴才立刻去把传闲话的人揪出来!”

沈卿玦正提笔写赐婚书,绢布上落了一滴墨,抬起眸来,冷厉渗人,总管立刻知道这是不满意,马上改口,“奴才这就去把人全换了!”

栖梧宫,养心殿都经历了一遍水洗,连慈宁宫都没放过。

紧跟着,便是宁家女赐婚给王家的消息,谁不知道原本打着凤位的主意,才托到十九岁的年纪。

可这她还不愿,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几回。

京中沸沸扬扬。

宁行简知道这已是仁至义尽,王家是世家大族,配他妹子不算委屈,全家齐心协力劝和,把婚期定了。

姜晚笙也听说了这事,不熟,没太在意,她最近越来越嗜睡。

有时分不清,是晕还是睡。

周遭的一切其实都很奇怪,但是每个奇怪的地方在她发现奇怪后,马上就变“正常”了。

院中的秋千架上,垂下一片水粉色的裙摆,姜晚笙穿着宫倚在上面,“我都好久没去文轩阁了,我记着太傅的课还没讲完呢”

说着说着,她就突然眩晕。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

乱糟糟的喊叫声,宫女七手八脚地来扶她。

姜晚笙栽在镶嵌小白花的滕木边沿,手指抓着秋千绳,迷迷糊糊,眼前的光被挡住了,她喃喃道:“你们怎么又叫错……”

她嘟囔了一句,便似潮水淹过,只看见她们嘴动,听不见声音。

渐渐意识模糊又睡过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又是同样的场景,她躺在榻上,屋中一应摆设奢华精美,穿红袍的太医捋胡须说,并无大碍。

这次却有些不一样。

头发花白的老翁眉头拢起,时而闭目,时而作沉思状。

“这是,喜脉啊。”

站在榻前的宫人都眼睛放光,兴奋不已,姜晚笙惊坐起,后背倚着流光碎影的帷幔,慌忙问,“太医,您可是误诊了?”

太医笑道:“这绝不可能误诊。”

苍老的指节隔着一方丝帕压在手腕脉关处,听了好几次,都是如铁珠滚过,一颗一颗流畅的珠子快速滑动。

他再次强调道:“这必是喜脉无疑,从脉象看,约有一月了。”

姜晚笙吓得脸色惨白:“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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