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今天, 似乎格外安静了一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毛利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难免带上一抹沮丧。

两三个月前,四月一日突然跟他们说让他们暂时不用去店里, 说是要做一件什么事。他们之后的几次前往也确确实实没再见到四月一日, 只是那个百目鬼老人陪他们静静坐在和室里, 直到他们受不了那尴尬的气氛离开。

——他们偶然间看到过, 那个老人静静注视着内室的神情。那样专注, 就像是凝固在时间长河中的一尊雕塑, 静静矗立在原地等待。

四月一日没有告诉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一直都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们,百目鬼老人应该是知道什么, 但是也不会主动告诉他们。别说是像柯南那样好奇心旺盛的人, 就连他们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好奇。

可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去探寻。

“诶?今天百目鬼同学没有来吗?”

铃木园子趴在桌子上, 十分没形象的大声哀嚎。

“啊, 那个啊。”世良真纯转过头,她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听说, 百目鬼的爷爷——”

“前几天去世了哦。”

“砰!”

“抱、抱歉!”夏目手忙脚乱的收拾撞翻的笔盒,但怎么也掩饰不了他震惊的表情。毛利兰倒是没有像他那般失态,但是脸上也全是震惊之色。

——雕塑崩塌了。

“请让我们进去!”刚一放学,还来不及解释毛利兰就拉着十分茫然的江户川柯南来到店门口,却被粉色蓝色的两个小姑娘死死拦在门口。

“十分抱歉,四月一日今天不接待任何客人。”

两个小女孩微微欠身,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留回转余地。

“可……”

毛利兰焦急地想说些什么, 词句在嘴里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在全露多露的目光下不甘地沉回肚子里。

“四月一日他……今天应该是不想见任何人的……”

两个小女孩再次深鞠一躬,慢慢在他们面前合上店门。

——所以,你们其实也是在担心着他的吧。

****

今天, 似乎格外安静了一些。

四月一日慢慢睁开眼,他的脑海还略有昏沉,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他伸手摸了摸,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眼镜。

等到脑中的昏沉彻底散去,视线慢慢恢复清晰,他才在床底下发现了那不知为何掉落的眼镜。

慢腾腾起身,脑子里一阵疼痛——他依稀记得,昨晚似乎喝了很多酒,全露多露担心的话语朦朦胧胧听不真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室内的。

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始终想不起来昨晚是为什么宿醉而眠。

店里安静的过分。没有全露多露嬉笑打闹的声音,没有摩可拿上上下下恨不得把店都掀翻的吵闹。

赤脚踩在地上,已是深秋,丝丝凉凉的寒气顺着脚底慢慢蔓延而上。他身上和服松散,敞开的胸膛让寒意侵袭而入,这几乎是能让人冻得发抖的冷意。

他却没什么感觉。缓慢挪动步子,和服在地板上摩挲发出的窸窣声在无边的寂静中被放大。他微微偏头,小桌上摆放的下酒菜早就凉的透彻,桌上孤零零的两个酒杯,一个斟满,一个空荡荡一片,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他难得感到一丝怪异——他怎么会做那么多菜?

难得倦怠一次,他扭过头,没去管那一片狼藉。拖着宽大的和服,挪动步子慢慢往前走。

鲜红的烟枪飘起烟雾,薄荷烟草的味道蔓延开来,总算是给这个冰冷的屋子带来了些微的暖意。

飘起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懒散的靠在沙发上,任由烟雾越来越浓,直到那原本清淡的烟草味呛得他咳嗽。

——他总觉得少了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忽然视线一撇,一抹相当不和谐的白色出现在他的茶几上。

随手拿起来,却在下一秒愣住,素白的纸从指间滑落。

——那是一场葬礼的请柬。

——是百目鬼静的葬礼。

他突然猛烈的咳起来,像是被那过于浓郁的烟味呛得眼角泛红。喉头涌上一股难言的哽涩。

擡起手抹了一下眼角,指间依旧葱白干燥——他以为他会哭的,可是并没有。

放下烟枪,烟枪磕到茶几时清脆的响声刺耳难听。他伸手去捡那张纸,却怎么都捡不起来,视线不受控制的转向电视机下那个小小的柜子。

——那里面,放着百目鬼静与五月七日小羽的结婚请柬。

他突然间记不起当初那个人递给他这份请柬时的模样——那过去太久了,久到他有了孩子,他的孩子结了婚,又有了孩子。

恍惚间,连那个人年轻时的模样也记不清——那久远的,他们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日子,伴随着他最珍贵、珍贵到几乎痛彻心扉的记忆一起被珍藏、掩埋,连回忆都会令人疼痛。

他在百目鬼的人生中缺席——他缺席了他的婚礼,现在又将缺席他的葬礼。

可他又在百目鬼的人生中占据了最大的比重——他看着这个男人从青年到壮年,再在时间长流中慢慢老去。

可他却停在原地。他的时间早已静止,只能看着故人一个一个被时间淹没,独留他一人受灾这空荡荡的店里,等待那个不归之人回来。

再过十年你会做什么呢?

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你会在做什么呢?

你……

他其实很清楚的,清楚的知道他必将目送他们远去,把他们深深藏在心底,然后带着那些回忆一个人走下去。

“呵,不过是百目鬼……”他嘲笑一声,声音嘶哑,喉头干涩,说出来的话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不耐烦。

他长叹一口气,慢慢的,重新坐回沙发上,空气中的薄荷烟草味慢慢飘散,他却忍不住烟草味的熏气,捂住金黄的右眼,眼睛发酸。

不过是失去一个百目鬼罢了。

不过是再也没有人会站在雨里傻傻的等他一下午,指缝间塞满泥土,想用那样可笑的方法想把他带回来罢了。

不过是再也没有人会为了他毫不犹豫对着幽灵射出一箭,哪怕他会受伤也想要他恢复健康罢了。

不过是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他擅自与蜘蛛交易交出右眼,愤怒质问他,与他共享右眼罢了。

不过是再也没有人帮他跑腿,任劳任怨为不能出门的他带来需要的物品罢了。

不过是再也没有人会说出不想看到他受伤罢了。

不过是……

他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一个叫“百目鬼静”的人罢了。

他又拿起烟枪,深吸一口,却像是当年第一次拿起它时被呛得几乎流泪。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慢慢沉入黑暗。

不过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