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今年十七岁。
他十二岁时,就出使赵国,使计让秦国得到了十几座城邑,秦王赐任上卿。
如今五年过去,甘罗依旧是秦王身前的宠臣。
但李斯却从不把他当做对手,秦国的许多官吏也都不爱和甘罗打交道,因为甘罗实在异于常人!
李斯刚来秦国时,发现当时权力最大的是相国吕不韦,于是他使计得到了吕不韦的器重。
随着时日流转,李斯发现年幼的秦王已经长大。
而相国吕不韦已经成为了他上升的绊脚石,李斯开始悄悄亲近秦王。
但这并不容易,李斯能够面见秦王的机会少之又少。
于是,他将主意打到了秦王身边的宠臣身上,王翦、蒙武、内史腾、杨端和这几个是老将,完全不给他面子的。
而桓??,王贲,李信,辛胜这几个他也说不上话。
蒙恬、蒙毅、王离、章邯这几个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李斯根本无从接近。
但好在丞相王绾好说话,可却从不见他为自己美言,而其他九卿在秦王面前都没有多少脸面。
李斯也注意到了上卿甘罗,但见朝中人都对其避而远之,虽不知缘由,却也不敢冒进。
直到李斯结识了中车府令赵高,两人相见恨晚,深谈彻夜,意犹未尽。
最后赵高推荐李斯去亲近甘罗,并告诉李斯,甘罗只爱世间两物,一个是书,一个是食,送书可以,千万不要送食!
李斯得了赵高指点,很快借着当年在齐国求学时,老师荀卿送他的藏书与甘罗结交,而甘罗也投桃报李,不过几天时间,秦王的身旁就有了李斯的身影!
李斯欣喜之下,竟然忘记了赵高的叮嘱,他邀请了甘罗共进夕食!
李斯并不知道甘罗身为上卿,却常常出入厨房,每当吃到好吃的东西,他就要亲自去厨房观看做法,然后亲手演练一番!
于是,李斯家的厨房已经翻修了五次!
按理来说,有了第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但李斯在秦王身边却看到了甘罗的能量,许多事情只要甘罗开口,就连相国吕不韦也不会多加阻拦,这让李斯如何舍得失去这样一颗大树!
于是,甘罗毫不留情地烧了又烧李斯家的厨房。
李斯毫无怨言地翻修、再翻修!
而在此刻,甘罗敲响了门。
“笃笃笃”
刘季三人正吃着酸汤鱼,突然有人敲门,还挺奇怪,难道是那些刺客来了?还敲门这么有礼貌的吗?
作为拥有金手指的刘季当仁不让,起身开门。
一个微胖的小少年站在门外。
甘罗长得面白圆润,是那种老人家口中非常有福气的长相。
刘季初见时觉得这是个邻家小弟弟,讲礼貌又懂事的那种。
但等到甘罗进屋后,眼睛直勾勾盯着瓦罐,并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声音,刘季就知道这小胖子是个吃货无疑了!
刘季见甘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也顾不上这是个连名字都没道明的陌生人,直接拿了一副碗筷给他,邀请他一起享用美食。
甘罗前来的目的就是吃。
虽然刚进来,他就发现屋内的人正好是他们刚刚坑了一把的人,但甘罗觉得这些事完全不妨碍他吃得尽兴!
因为有了甘罗的加入,刘季三人原本是慢悠悠品尝鱼肉的鲜香,变成四人你争我抢,最后,连一滴鱼汤都没放过!
刘季不顾形象地仰躺在椅子里,这顿饭吃得他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他问旁边还在回味的小胖子:“你叫什么?怎么一个人跑进我们院子?”
甘罗用真诚的眼神看着刘季,刚刚在只言片语中,他已经了解到,这酸菜鱼汤就是这位看着连烧火都不会的好心人做的。
“我叫甘罗罗,是中山国人,我就住在你们隔壁,被这香味吸引过来的,鱼汤好香啊!你好厉害!”
甘罗说的是魏国官话,中山国的人几乎都会魏国、赵国和他们本国的话,这点无从怀疑。
刘季就笑呵呵地谦虚道:“一般,一般,比不上那些大师傅。”
甘罗又说:“我本来申时就用了夕食,酉时闻到这香味就饿了!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和你做兄弟!”
“......刘季。”
刘季脸色微妙,这“大哥哥”听着有点上头。
甘罗心里也鄙夷自己,竟然用这种撒娇的语气说这样白痴的话!
但他面不改色,甚至做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腼腆模样,再接再厉道:“我是和我父亲、妹妹一起来的,我也想让他们尝尝这鱼汤的鲜美,我可以......”
甘罗停顿下,想到自己贸然前来已是冒犯,而且隔壁大王还在等他回去,还是不亲自动手了,就改口道:“你可以帮我做一罐吗?”
刘季面露犹豫。
甘罗立刻补充道:“你要什么材料都可以!我妹妹可想吃了,但她身为女子,不方便露面,好不好?季哥哥?”
刘季被这句“好不好?季哥哥?”给整懵了,不自觉就点了头,反应过来后,又不好改口拒绝,就只好让甘罗罗去买鱼来,其他材料这里都有。
曹参见刘季起身去厨房准备做鱼,赶紧加了一句:“季弟,你大山哥哥还没吃饱!给我再做一碗鱼汤面!”
刘季面无表情走进厨房,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准皇帝,竟然天天往厨房钻,简直没有一丝一毫一国之君的威严!
于是,甘罗提着三条鱼进来的时候就听见厨房“砰砰砰”的声音。
他装作有些胆怯地进了厨房,见刘季正在切姜,旁边一个小碟子里已经放好切段的葱,他把鱼放到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木盆里,便找了一个角落静静站着,准备偷师!
是的,没错,甘罗这个吃货和曹参完全不同。
曹参从来没想过自己满足自己的胃,而甘罗却想要做出世上最美味的食物,然后吃掉它!
刘季根本没察觉他以为的中山国人甘罗罗不仅是他们的仇人,还是一个准备偷师的小贼!
他切好姜和蒜,就开始处理鱼,去鱼鳞,片鱼片,洗净鱼腹,剁去鱼鳍,切下鱼头,再把鱼肉片成小指宽,鱼排则剁成三指宽,鱼头剖成两半。
动作行云流水。
甘罗猜测这是个从小就开始学习厨艺的工者,但其周身气度又与之相互矛盾。
以及刚才用膳时,这三个人的餐桌礼仪十分随意,但却比一些贵族要赏心悦目得多,可若这三个人是贵族,他们穿的却是普通的布衣,并且也没有佩剑,更有一个还会厨艺!
甘罗内心疑惑万分,实在猜不透这三个人的身份,他紧紧盯着刘季的动作,试图得到这美味酸汤鱼的制作方法,也试图破解这个人的身份。
刘季把这些鱼肉都放进一个洗净的陶罐里,加入盐、藕粉(代替淀粉)、料酒、鸡蛋清,用手抓匀,做鱼最重要的就是腌制过程。
这时静静立在一旁偷师的甘罗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刚刚加的都是什么?”
刘季没想到这个小胖子竟然乖乖在厨房等着,比起萧何曹参两个只会吃的家伙,这个小胖子显得顺眼多了。
刘季觉得像小胖子这种从小就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恐怕这是第一次进厨房,便将料理台上的调料一个一个指给他看,“这个是盐。”
甘罗一看,发现这盐竟然没有任何杂质,比起他在太官令那里看到的精盐所差无几!
甘罗压下心底的震惊,用好奇的语气说:“就像白雪一样!”
刘季心里得意,这当然是他琢磨许久才搞出来的精盐,他矜持地点点头,又指着旁边的小罐子说:“这个是白糖,这个是红糖。”
甘罗心中再次一惊,红糖倒是和他记忆中相差无比,但白糖却也如同盐一样,雪白无暇,可他在宫中悄悄向太官令花高价买的白糖也是发黄的!
刘季见他紧紧盯着白糖,想来这个小胖子应该很喜欢吃糖,就拿了一把木勺,舀了一勺给他,并且还叮嘱他:“要少吃糖,吃多了牙齿会疼,严重的话只能把牙拔掉!”
甘罗却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了,他沉浸在这香甜的味道里,没有糊味,没有杂质!
他睁开眼睛,两眼放光地看着刘季,“好甜!”
尽管甘罗十分想问刘季是怎么做出来这样高品质的白糖,但现在不过认识了一顿饭的时间,如何能让人放心地交出秘方?更何况自己还“心怀鬼胎”!
刘季心想,当然甜了,这罐子白糖差点被他祸害成糖精!
他快速地略过这茬,指着料理台上地几个竹筒说:“这个是辣(芥末)酱,甜酱,豆酱,果酱。”
其实还有桂花卤,玫瑰卤,桃花酒,桂花酒,果酒,大麦酒,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放在柜子 />
甘罗闻着味道就想尝一尝。
但刘季显然没有邀请他品尝的意思,甘罗只好悄悄咽口水,并且刻意放大了声音。
两人离得近,刘季自然听见了,他看见小胖子面颊微红,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就开口解释道:“这些酱闻着香,但其实很咸的,不能单独吃。”
甘罗心里有些失望,但面上装作被人戳破贪嘴的害羞和无措。
这表情愣是让刘季生出想要送他几罐的冲动,但好在他立即抑制住了这种冲动,转而介绍几个陶罐里的东西。
“这是藕粉,就是莲藕磨的粉,这是芋头粉,芋头磨的,还有这个是菽磨的粉,还有麦粉。”
甘罗再次问到:“你刚刚加到鱼肉里是什么粉?”
说着谎话一点都不心虚的甘罗自小过目不忘,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刚刚加的是藕粉,却还是要多此一举问出来。
因为甘罗知道,现在的他需要一个“十分好奇、害羞腼腆”的外表,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刘季完全没想着防备,指着一个罐子说:“这个,藕粉。”
甘罗点点头表示知道。
刘季就继续给甘罗罗介绍。
“这个是料酒,不能直接喝的,是专门用来去腥味的,然后这些是姜、蒜、葱、鸡蛋、酸菜,就是菹菜,酸汤鱼就是要加入这些酸菜才好吃,知道了吧?”
甘罗当然知道菹菜,但他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菹菜,难道是因为鱼汤?
刘季算着鱼肉腌制的时间,开始处理酸菜,攥干酸菜中的水分,切成丝放好。
然后就开始用陶罐炒姜片、蒜泥、酸菜。
这时甘罗又问刘季,他加入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刘季才想到刚刚漏掉了油,又详细的解释那是动物熬成的油。
之后,甘罗就一直静静站在旁边,光明正大的偷师!
刘季把清水放在陶罐里烧开,又把鱼头、鱼排放进去,盖上盖子熬煮了一刻钟,再把炒好的酸菜等物倒进去,煮开后,才把鱼片逐一放入其中,等鱼片煮好,再加些调味,就大功告成。
甘罗看着这道菜从无到有,内心更加坚定了成为大厨的志向。
他觉得当务之急是劝说王救下这个“厨师”,只有跟着这种级别的大厨学,他才有实现理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