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想不想去诏狱里待几天?
“崔文升。你先把笔放下,然后打开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看看里面儿有什么。”朱常洛回到御案坐下。
“奴婢遵旨。”崔文升大概能猜到抽屉里有什么,可当他再次见到那方官印的时候,心跳还是猛的停了两拍。
“东厂的大印还由你掌着。”朱常洛的话刚说完,崔文升就捧着官印来到御案前跪了下来。
“奴婢叩谢圣上天恩。”崔文升叩首高呼。
“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你自个儿己好好儿想想清楚。要是再让魏忠贤抓着把柄,就别怪朕不讲情面讲官面了。”朱常洛特意了魏忠贤一嘴。
“奴婢已痛改前非,定谨身做人,小心行事,绝不再行禽兽之举。”崔文升叩首再拜。
“好。”朱常洛点点头,指向摆在御案上的一个没上锁的盒子。“你把这个盒子打开,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
“奴婢遵旨。”崔文升小心翼翼地把官印放回第二秉笔的案几,然后小跑两步来到御案前。
“这是西厂稽查局拟定的名册,你翻翻看。魏忠贤一直求着朕,想把这份儿差事留着自己做,这也合情合理”朱常洛用右手四指轮番轻击桌面。“不过嘛,东厂重立,需要一点儿镇得住场子的功绩,所以朕就把这案子从西厂那里调了过来。你可得好好儿做,魏忠贤盯着你呢。”
“奴婢省得。”崔文升对魏忠贤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人手已经给你备好了,你明天就带着人回衙门接手。”朱常洛微微一笑。“千户的缺还留着,不过百户及以下的缺已经顶‘代’字补全了,毕竟扩编和训练需要人来带,至于能不能留用你自己考校。”
崔文升一边听宣,一边翻看手里的名册。他越看越心惊,因为他和里面的许多人都有过或大或小的各种往来。
“你熟悉新的衙门之后,按图索骥。朕知道你和名册上面的不少人都那么点儿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你要是放过他们,西厂指定不会放过你。”朱常洛的脸上虽然还维持着笑意,但崔文升却只能从其中感到阴恻恻的寒意。“多的朕就不说了,总之抓人、审问、定刑、抄家,办得漂亮些。”朱常洛挥手,示意崔文升退出去。
“奴婢告退。”崔文升抱着官印和名册,面对御案倒退着离开南书房。
“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就在崔文升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偌大的南书房里响起了一阵带着血腥气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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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雍坊就贴着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因此绝大多数有头有脸的高级锦衣卫都会在这里安家。但刚升百户不久的陆文昭显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大时雍坊旁边的阜财坊购置了一间实用的小宅子。
陆文昭的小宅子靠近内城西墙,几乎贴在城墙根儿上。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巡防的兵丁甚至不需要眺望就能看清小院儿里的情况。不过这也方便了他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候观察自家。
在确定海柔带着她唯一的陪嫁侍女进入灶房开始准备晚饭之后,陆文昭便轻手轻脚地翻墙潜进了自己的家。
陆文昭像个见不得光的窃贼那样悄悄地潜进卧室,随便找出一套常服,三下五除二地替换掉身上的官服。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就在陆文昭离开卧室回到墙边,准备按先前的路线再出去的时候,一个熟悉而温柔声音叫住了他。
“夫君,你回来啦。”海柔站在灶房门口,笑意盈盈地冲着陆文昭的背影轻声呼唤道。
“哈哈哈哈。”陆文昭背后的汗毛顿时就立起来了。他转过身,尴尬地笑了几声。“我回来了。”
“夫君,我是锦衣卫的女儿呢。这点动静还是听得见的。”海柔仍旧笑着,但陆文昭却从这甜美的笑容里看出了些危险的意味。
“我还有点事儿。要再出去一趟,晚上就不用等我吃饭了。”陆文昭试图蒙混过关。
“夫君是准备去黄华坊吃酒吧?”海柔走到陆文昭面前帮他理了理皱着的领子。“笨手笨脚的,换个衣服都弄不利索。”
“我”陆文昭呆住了。他愣了半天,最后才用反问的语气承认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去黄华坊本司胡同吃教坊司的酒,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特地换官服穿常服的?”海柔一记粉拳锤到他的胸口上。“听我娘说,爹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倒是不避人了,每次去都是大摇大摆的。说不定夫君还能和他同桌听曲儿呢。”
“岳父泰山他老人家有这兴趣?”陆文昭没想到,那个成天板着脸装学究的老古董也会去教坊司辖下的官办青楼喝酒。
“不然夫君以为海家的姬妾都是从哪里来的。”海柔叹了一口气。“夫君现在是百户了,纳一两个妾也是该的。我要蛮不讲理地拦着,别人还得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妒妇呢。”海柔倒是从容的很,因为婚姻从来都不是两个人事情,而是两家人的事情。凭着娘家的势力和父亲的地位,无论陆文
昭纳多少个妾,她嫡妻的地位都是无法被动摇分毫的。“夫君,我就提醒你一件事情。要找也得找干净的,别稀里糊涂地帮别人养儿子。”
“你想哪里去了。”陆文昭摊开手,投降般地说道:“我实话实说了。沈炼你认知吧?”
“知道,沈小旗是夫君在辽东的救命恩人。”海柔点点头。
“他看上了暖香阁里的一个清倌儿。想要给她赎身,但手上的钱又不够。我就想着帮他一个小忙。”陆文昭撩开衣角亮出自己的腰牌。“我想锦衣卫应该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这样啊。”海柔撇撇嘴。
“你还别不信。我兜里有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吗?”陆文昭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地抱住海柔纤细的腰肢。
“谁知道你藏没藏私房钱。”海柔红着脸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陆文昭的说法。
内廷派人到张府送米粮的那日,卢剑星和沈炼去了锦衣卫的案牍库。锦衣卫存留的资料显示,周妙彤的父亲周延庆是南直隶常州府人,于万历三十八年中进士,与三年后连中两元的周延儒是同宗族人。而目前任翰林院修撰的周状元是公开的东林党人。
“田同知准备对东林党人下手了。咱们要不要去掺和一手?”陆文昭刚一拉开家门,就听见了沈炼的声音。
“想捞点油水?”卢剑星往手上哈了两口热气。
“我这不是缺钱吗。”沈炼抖抖背,银块在背囊里交碰发出贪财的声音。“听说东林党人都挺有钱的。”
“当官儿的哪个没钱。”卢剑星合拢两手猛搓几下。
“还真不是都有钱。大多数京官儿其实挺穷的。”陆文昭插话进来。“咱锦衣卫走内廷开饷,从来没短过,但外廷倒是经常欠俸。”
“大人说的是。”卢剑星点点头,为了附和陆文昭,他特意说:“听说崔提督倒大霉,就是因为动了圣上恩拨给下面的补俸银子,才犯了众怒。”“慎言。”陆文昭对高层动向十分关注。他压低声音说道:“东厂提督的位置一直空着的,而且崔提督挨了五十鞭子还活蹦乱跳的,没被羁押也没被流放,甚至没被软禁。我想他老人家起复是迟早的事情。保不齐街面儿上就有东厂的番子,咱还是小心点说话比较好。”
嘱咐完卢剑星,陆文昭转而对沈炼说:“你就省了这份儿心吧。田同知掀案子可不是为了捞油水。朝会的事情最近闹得很凶,上位怎么想我不知道,想来不会太愉快。不过掌卫事大人可是被折腾得够呛,每天都在骂人。要是田同知能通过东林党的案子把这事儿平了”陆文昭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沈炼点点头,他爹死得早,因此他做锦衣卫的时间比陆文昭还稍长些。自然听得懂其中的弦外之音。
“大人,您不是翻墙进去的吗,怎么走门出来了.”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三人走在路上,默契地没有再聊衙门里的事情。
阜财坊和黄华坊一个靠着内城的西城墙,一个在东城墙的边上,中间隔着十几里地。但即使背着二十多斤的东西走了好一阵儿,沈炼的步子依旧还是非常轻快。
到本司胡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过这里的道路仍旧被难以胜计的烛火照得犹如白昼。
“除开紫禁城,整个北京最舍得点蜡的地方应该就是这地儿了。”刚走进本司胡同,卢剑星便闻见了萦绕在烟柳巷间的脂粉气。
“也不知道一天下来得烧掉多少银子。”陆文昭的功利心很重,在他看来,银子就是应该拿来求上进,换成蜡烛烧掉实在是铺张浪费。
“羊毛出在羊身上。”卢剑星走到沈炼边上,用戏谑的口吻说道:“烧掉的银子还不是从有钱的财主那里来的。”
“大哥,你可别挖苦我了。我就这二百多银子,哪里算得上财主。”沈炼将背在背上的包裹取下来抱在怀里。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暖香阁在哪儿啊?”本司胡同一路上全是青楼,卢剑星望了半天也没看见那个劳什子的暖香阁。
“没几步了。”沈炼遥指坐落在本司胡同中央的三层小楼。
“看这装潢,怪不得要这么多钱呢。”陆文昭先沈炼一步进入暖香阁。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他可不想真的在烟柳巷和泰山海镇涛碰面。
跑堂的龟公两三步跑到陆文昭身边。
“客官有些面生。”他的记性很好,客人来没来过他一眼就知道。“要小的为您引荐几位姑娘吗?”龟公摆出请的手势,将陆文昭的视线引向挂着姓名牌的架子上。
“大人都进去了,你还在外边杵着干嘛啊?”卢剑星一推沈炼的后背。“你不是常客么。”
“我我就来这儿听个曲儿。”沈炼突然有些扭捏。
“这不是沈公子吗!好久不见,几位是一起的?快快请进。”龟公堆出如菊般灿烂的笑,殷切地招呼道。
“赏你的。”沈炼从腰带里翻出一粒碎银子扔给龟公。这粒碎银子是他精心剪裁的,不多不少正好二钱,非常适合用来当做小费。
“多谢沈公子。
”龟公脸上的菊开得更灿烂了。烟柳巷向来是销金的魔窟,但像他们这种底层跑腿儿的还真没多少月银,一个月下来最多二两银子。
“找薛姑姑出来说话。”沈炼开门见山地说道。
“妙彤姑娘的事儿?”龟公一下子就明白。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沈炼有些急躁。
“沈爷。您别嫌犯,容小的多两句嘴儿。”收到沈炼的小费,龟公说话的语态又恭敬了不少。
“说。”沈炼点点头。
“在您没来的这几天,有个姓严的少爷频繁点妙彤姑娘的曲儿。”龟公提醒道。
“赶考的举人?”虽说朝廷原则上禁止赶考的举人在京狎妓,但这条规定几乎只在洪武朝被严格执行过。
“应该不是。”龟公摇摇头。“小的听说这个严少爷的来头不小,可外地的举子能有什么来头。”
“管他什么来头。”卢剑星很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味道。“去把我兄弟说的那什么薛姑姑叫过来。”
“成。您稍等。”
没一会儿,风韵犹存的薛老鸨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三人面前,施礼道:“妾身见过三位少爷。”
“薛姑姑别来无恙啊。”沈炼摘下写着“周妙彤”的木牌。
“沈公子,您这点儿钱。不够。”薛老鸨只一眼便看出了包裹里的虚实。“而且另一位少爷出价更高。”薛老鸨在撒谎,因为严少爷根本掏不出上千两银子来赎一个清倌儿,薛老鸨只是想借着“严公子”名头让这个面前这个愣头青看清现实,别再来找不自在了。
“妾身给您一个建议。您完全可以做妙彤姑娘的第一个入幕之宾,只要二百两银子。”薛老鸨几乎是掐着包裹里的钱在报价。“当然,您也可以之后再来,到那时,价钱还能便宜不少。”薛老鸨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道。
“我们银子不够,但就是要赎人。”陆文昭按住即将爆发的沈炼。
“呵!这是什么规矩。”薛老鸨鼻子出气,轻笑一声。“别想着在这儿闹事儿耍横,我暖香阁还是养了些人的。”
“正好。”陆文昭撩开衣角取下腰牌,在薛老鸨的面前晃了晃。“锦衣卫怀疑你这里私藏盗匪。”陆文昭压低声音,威胁的意思不言自明。“你想不想去诏狱里待几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