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每旬一朝挺好的,把它换了干什么?
为了显示皇家对授业之师的尊重,并培养皇子们尊师重道的传统礼节,朱常洛恩赐孙承宗在上午的课业结束之后留在紫禁城中与两位皇子一同用饭。
“五弟,等会儿你先回去吧。皇兄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孙师傅。”饭后,朱由校用宦官递来的温湿毛巾擦了擦嘴和脸,完成了洁面。
“皇兄真是好学。”朱由检缩了缩脑袋,心想:别拉着我就成。
皇子们下午还有课,不过却不是孙承宗来上。
为了让皇子们接受全面而充分的教育,朱常洛命令内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等机要部门轮流派遣主次官进宫给皇子们上更偏向实用的理论课。
由于课业排得很满,所以每一段休息时间都是弥足珍贵的。
朱由检赶紧用筷子把饭碗里剩下的米粒送到嘴里。在确认碗里再也没有食物剩下之后,朱由检便赶紧行礼离开了。
“孙师傅,父皇他老人家想给我派一个差事。”朱由校对孙承宗说道。
“差事?什么差事呀?”孙承宗早已用完午餐,正端坐在另一张书案边整理明日所要教授的内容。
“孙师傅。父皇想把天津交给我管。”朱由校坐到孙承宗对面,脸上写满了忐忑与犹疑。
“外封?”孙承宗吓得一哆嗦:皇帝要废长立幼?这绝对不行!
孙承宗很快便镇静下来了,他一边迅速调集精神思考对策,一边用温和而有力的声音宽慰道:“大殿下安心,臣和满朝忠直之士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孙师傅也觉得学生能力尚缺无法胜任吗?”朱由校眼神一暗。
孙承宗和朱由校心里想的完全是两回事:这哪里是胜不胜任的问题,这是国本啊。
“殿下天资聪颖,只要勤加学习,定能有所成就。”孙承宗继续鼓励道。
“孙师傅是觉得我需要在学识上有所精进才能为父皇分忧吗?”朱由校面露疑惑之色。
孙承宗同样是一脸茫然,于是干脆从源头下手,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做打算。“殿下究竟何时以何种方式触到圣上之天颜了?”
“父皇没有生气啊”朱由校将徐府宴会整个省掉,只说回宫路上的事情。“父皇说‘治大国先管小地’。所以让我去天津做‘知府’。”
“天津哪来的府?天津只有卫啊。”孙承宗不解。
“父皇准备从明年开始在天津新建一个港城,具体事由还没说。他老人家想让我去做这个从无到有的事情。”朱由校说道。
“不是外封啊。”孙承宗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老脸微烫:我这脑子,哪有封王封在京畿的。
孙承宗毕竟功力深厚,很快就在悄无声息之中将这股子臊意给化解了,他轻咳了两声,摆出庄重的样子:“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孙师傅刚才还说‘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朱由校记性很好。
“为时尚早嘛。”孙承宗建起朱由校之前起的话头顺势说道:“大殿下蒙学未久,应当继续学习圣人之道。贸得一地,恐治理失当。”
“所以学生想请孙师傅和学生一起去天津,如果能得到师傅的辅佐,学生一定能当好这个府台的。”朱由校这才说起自己的用意。“反正先生没什么重要的差事,在哪里教书都是教嘛。”
我.!什么叫没什么重要的差事。孙承宗被这个无心之语气了个够呛,不过他转念一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事实最伤人呐。
“这事儿还得圣上说了算。”孙承宗并不反对。他比起所谓的言传身教,落地实践才是更好的教育方法。
“我会去央求父皇的。”朱由校的眼睛里满是热切。
“大殿下。臣有一句话想要说给殿下听。”孙承宗猜测皇上必不会拒绝这个请求,但有些话在事前讲比较好。
“孙师傅请讲。”朱由校正襟危坐。朱由校看孙承宗的表情就知道,孙承宗即将要说的是非常严肃的话题。
“天下人、物,殿下皆可找陛下要去。唯独权力要陛下主动赏赐才可暂持之。”孙承宗正色道。“一旦事毕,须即刻将权力交还。绝不可恋栈不去。”
“孙师傅的意思是,天津港城建成之后,我须将此城交还父皇?”朱由校微微一笑,用超越年岁成熟语气说道:“孙师傅。且不说我寸功未立,即便我从无到有建起一座繁城,那也不过一城一地之功而已,我又岂会贪恋。”
“殿下英明锐断,真是让臣刮目相看啊。”孙承宗不知道宫闱之中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面前的学生成长得实在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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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大人也来了?”在皇极殿右厢房整理兵事教材的兵部尚书崔景荣看向跨槛入殿的方从哲,轻笑一声问道:“您老不是御赐紫禁城坐轿吗,怎么会走着来?”
“别提了。”方从哲摆摆手,满脸尴尬之色。“得了这么个恩赏我自然是春风得意,可有一天,我在紫禁城里大
摇大摆地坐轿时撞见了皇上。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您下轿问圣安之后再继续走呗。”崔景荣饮了一口温凉下来的茶水。“宫里的茶就是比家里的好。”
“呵。我当然要下轿问安,不过皇上压根儿就没坐轿,正领着王掌印和魏朝秉笔在紫禁城里遛弯儿呢。哪有皇上走着,我却被抬着的道理.”方从哲正跟崔景荣闲聊着呢,刑部尚书黄克瓒和户部尚书李汝华也联袂而来了。一首辅、三尚书齐聚一堂,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哟。方首辅和崔兵部也来啦?”李汝华岁数大、资格老,所以用半调笑的语调打招呼也没人在意。
“见过二位。”黄克瓒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都是来这儿避午朝吧?”崔景荣饶有兴致地看向诸位同僚。
“崔兵部才是吧?按理说,您前天才来过,怎么着兵部的课也该轮到侍郎来教了吧?”李汝华说道。
“茂夫兄,我怎么记得户部的课是今天下午的最后一堂呢?”方从哲反问道。
“谁叫圣旨上说‘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辞不朝’。而给皇子们上课不在‘任何理由’之中呢。”李汝华摊摊手。“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一天哪里站得了三个时辰。”
“这朝不能这么上,正常的公务都得耽搁了。”黄克瓒叹气道。“皇上昨天没来,今天也没来。一直在以各种理由推搪。这哪里是上朝.”说话的时候,崔景荣的视线穿过盖碗间的空隙,定格在方从哲的老脸上。“皇上这是在跟科道、翰林们斗法呢。”喝完这口茶,崔景荣又将目光给收了回来。
“首辅。您可是咱们这些人的主心骨。”黄克瓒走到方从哲面前行礼道。“祖制三朝的事情,您可得拿个主意出来。”
“我能拿什么主意.”方从哲人老成精,像这种费力不讨好、总要得罪一边的事情他是从来都不想沾的。
“写个联名的疏奏吧。”李汝华的声音从边儿上飘过来。
“内阁领头联合九卿,上疏向皇上陈明利害。”崔景荣放下茶盏。“诸位意下如何啊?”他的措辞虽是“诸位”,却只看向方从哲。
“算我一个。”黄克瓒在方从哲嘴角微动准备说话的时候跳出来表态道。
这样一来,在场的三位尚书便形成了统一的意见。
“上疏没问题”方从哲叹了一口,点点头道:“但问题是写什么?这毕竟是祖制成例嘛。”
“剥皮揎草放县衙示众还是祖制呢。”刑部尚书黄克瓒的发言颇有些人道主义的意味。“不也因为过于残忍而被废止了吗。”
“这就不是祖制的事儿。”方从哲顿了一下,一改之前的回避态度,非常直白地说道:“我想问在这件事上诸位决定站在哪一边?”
方从哲目光灼烈,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很清楚,事到如今他和他领导下的内阁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他要是不同意联名上疏,且不说六部九卿,面前这几个尚书是一定会抛开内阁单干的。与其到时候再被动地接受既成事实,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新君登基以来的经验告诉他,无论他怎么躲,皇上都会把他拉出来表态。
“站哪边?”李汝华抖了抖发白的胡子,把问题又抛了回去。“方首辅觉得有哪些边可以站啊。”
“无论如何,公务是要继续开展的。”崔景荣接过话头,直接跳过“选边站”的话题,将视角放在事务上。“西南三省应召赴辽的土司已经在山海关附近完成了集结,有一堆事情还等着兵部的大印呢。我想户部也差不多吧?”
“无非钱粮嘛。”说到这儿,李汝华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愁容。“国丧的事情几乎光了太仓里的所有存银.”李汝华现在一提到钱就会往国丧上扯,然后哭穷。他絮絮叨叨地扯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我打算找个时间求见皇上,请他老人家再掏点儿银子出来。”
“光发银子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啊?”崔景荣长出了一口气。“熊廷弼那边儿每半个月就给兵部发来一个题本,抱怨辽东米面腾贵,就这两三个月,辽东地方的米面价钱一直在涨,到现在差不多涨了三成儿。诸位也知道,熊廷弼那个嘴巴,唉!”
黄克瓒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提醒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再两刻钟两位殿下可就要来上课了。”
“说这么多,我就一个意思,这朝可不能再上了。每旬一朝挺好的嘛,把它换了干什么。”崔景荣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现在每天我和两位侍郎都得把公务带回家做。我已经好久没有”崔景荣及时把车给刹住了。
“呵!”黄克瓒暗笑一声。刑部掌着罪官的档案,他知道,崔景荣前不久派人给负责教坊司的官员打过招呼,请他帮忙摘掉某位名妓的奴籍。
“事情一步一步做,疏奏就从这方面入手?”李汝华建议道:“联名上疏只提各部公务繁忙,诸位意下如何?”
“不拿主意,不提意见吗?”黄克瓒问道。
“不需要。联名奏
疏上只陈述事实就好了。”方从哲心想:皇上多半已经有主意了,他老人家只是在等一个台阶而已。
“礼部那边儿呢?在这件事上礼部的意见很关键。”李汝华问道。
“徐礼部?你看看深凹的眼窝就知道了。”方从哲耸耸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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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李汝华求见!”南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传递消息的宦官也早就递过消息并得到了应允,但站在南书房的门口唱名太监还是一板一眼地为李汝华通名。
“宣。”一个明显不是很精神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进殿后,李汝华发现皇上正在跟两坨小铁块较劲。“臣李汝华拜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朱常洛颔首,然后对魏朝说道:“给李尚书端一张凳子来。”
不一会儿,魏朝把一张拴着垫的凳子放到李汝华的屁股后边儿。“李大人,请坐。”
“多谢皇上。”
“谢魏秉笔。”
“说吧。有什么事儿?”朱常洛继续跟手里的铁块较劲。
“先帝爷”李汝华还是照例以诉苦开头。
“停!”朱常洛止住他。“你这个人每次来朕这儿要钱都要提父皇一嘴,给朕徒增些伤怀。”朱常洛摆出一副孝子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对万历皇帝的印象就只有挂在宗庙里的画像。“要多少?直说。”
李汝华也不脸红,直接说道:“请圣上拨帑银二十万两,犒劳诸西南土司。以免土司兵劫掠乡民。”
“他们还有这恶习?”朱常洛放下手里的铁块,接过宦官递来的干毛巾在脑袋上擦了擦。
“除女土司秦良玉驭下严峻,白杆兵军纪肃穆外,其余土司兵皆有掠民充饷之先例。”李汝华回答道。
“王安,写个条子,让内承运库调二十万两给户部。钱怎么,着户部和兵部一起商议。”朱常洛也不废话。“过往之事不再追究,但粮饷齐备之后若是再发生同类事,就重参严办。”
“奴婢领旨。”王安抽出一张白纸,开始拟令。
“臣代诸土司及辽东生民叩谢圣上天恩。”李汝华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想:严办?各代皇帝都是重兵甚于重民。就连孝宗弘治在面对边兵杀良冒功的案件时也是不惜亲自下场干预审讯,以证据不足为由为边兵开脱。现在辽事虽稳,但反攻无期,官司要是真打到皇帝这里来多半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