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龟Revo 作品

第180章 死不瞑目

第180章 死不瞑目

去了皮毡,下了抬舆,又将套在手里的白狐皮袖筒交给随侍的宦官,魏朝才披着斗篷步入北镇抚司。

尽管来人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守门的校尉看见魏朝这身装束就知道,这又是宫里的大太监。他赶忙单膝下跪,抱拳行礼:“参见公公。”

锦衣卫单膝拜太监和小黄门双膝跪祖宗是一个道理。因此魏朝是没必要搭理他的。不过魏朝一向谦和,所以还是颔首用鼻息回了一声:“嗯。”

还没到正堂,孙云鹤便迎了上来:“卑职理刑百户孙云鹤参见公公,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魏姓,单名一个朝字。”魏朝将伸出右手,微微招了招。“起来说话。”

“参见魏秉笔。”孙云鹤又拜了一下才站起来。

魏朝望见正堂尽头的主位上空空荡荡,于是开口问道:“田尔耕呢?”

“田同知陪着魏厂珰去了戊字牢问审恶首赵南星。”孙云鹤很有眼力界。“卑职这就带您去,这边儿请。”

“好。”魏朝心思微动,不过并未表露在脸上。

吊死赵南星之后,田尔耕的睡了一个舒服的囫囵觉。但睡醒之后,他的心就跟赵南星的尸体一样,一直悬着了。直到魏忠贤来到北镇抚司,给了他一个有如再生父亲般的慈爱的微笑,这颗悬着的心才先尸首一步落了下来。

魏朝来过来的时候,魏忠贤已经将现场看完了。该表的忠,该说的话也都差不多了。此时,田尔耕正领着魏忠贤向牢门口走。

“牢门口那几个人靠的住吗?”魏忠贤问道。

“被调来看守戊字牢的人都是儿子的亲卫,而且已经打过招呼了。”对于“儿子”与“爹”这样的称呼,田尔耕已经说的非常顺当了。

“既然是亲卫那就给点儿好处。”魏忠贤想了想,安排道。“邹元标和赵南星都死在北镇抚司,这回的案子,你们是一定报不了功的,用银子堵嘴吧。”

田尔耕早有了类似的打算,但他听见魏忠贤的嘱咐之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奉承道:“还是爹想得周全。”

尽管地牢昏暗,不辨昼夜,只靠几盏蜡烛照亮。但田尔耕也不管魏忠贤看不看得见,反正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一副“要是没有义父,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表情。

临近戊字牢门口,魏忠贤和田尔耕听见了嘈杂。

“同知大人有令,在经得他老人家的同意之前,不许放任何人进去。”尽管来人之中有太监,但把守戊字牢的小旗还是硬着头皮顶了上去。“公公若是也想提审钦犯,请容卑职进去通报。”

孙云鹤刚想呵斥,就听魏朝说道:“去吧。”

那小旗刚推开门,正瞧见魏忠贤和田尔耕一前一后地走来。“大人,有位公公”小旗的话还没说完,魏忠贤便绕开他径直来到魏朝面前,亲切地说道:“魏朝也来了呀!主子万岁爷有什么新的吩咐吗?”

“有。”说着,魏朝向孙云鹤摆手,示意他离开。

魏朝看得很明白,田尔耕把消息压了下来,整个北镇抚司知道赵南星已死的人,恐怕除了田尔耕自己,也就只有守牢门的这支小队了。恐怕这个小旗拦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他身侧的孙云鹤。如果孙云鹤没跟着过来,那么这个小旗很可能直接就给魏朝放进去了。

他这一身儿只有司礼太监才能穿的红袍可比什么通行令牌好使多了。

“卑职告退。”孙云鹤没有多想,只以为这是没必要告诉自己的旨意。

孙云鹤离开后,魏朝对田尔耕说。“带我去看看本案的恶首吧。”

“是。”田尔耕那颗原本已经塞进胸腔的心脏又蹦到了嗓子眼儿。

“这位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魏朝。”在折回戊字牢最深处的路上,魏忠贤介绍道。

“侄儿田尔耕叩见师叔。”田尔耕深入了解过这些新贵权宦之间的关系,知道魏忠贤和魏朝的关系不错。而一般来说,关系较好的平辈太监之间,通常以师兄弟相称。

魏朝没有认老儿子的癖好,也实在没办法用“好孩子”这样的称谓,称呼一个面相上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不过,他对田尔耕恭顺的态度还是颇为满意的。所以见田尔耕神色忐忑,也出言安慰道:“没事儿的。事情已经敲定了,不会再有变化。我来这儿只是问几个问题,看看能不能走个过场。”

“多谢师叔。”田尔耕赶忙拜谢道。

来到监牢门口,赵南星的尸体还死不瞑目地垂挂在那儿。但魏朝并不以此为忌。他上下打量僵直但已开始软化的尸体,问道:“赵南星怎么死的?”

“如您所见。赵南星是被吊死的。”田尔耕反应很快,立刻又补了一句:“活着挂上去的。”

“他没反抗?”魏朝又问。

“没有,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蒙汗药。”这个问题田尔耕已经回答过一遍了,但他脸上却没有显出丝毫的不耐烦。“侄儿把他挂上去之后,他才开始把着绳子挣扎起来。”

“也就是说经

得起查?”魏朝不想把斗篷弄脏,所以没有蹲下,而是站着俯视倒地的椅子和那一桌酒菜。

田尔耕指了指放在桌面上的酒壶和酒杯,说道:“手法很简单。没有下毒,仵作只查尸体就是上吊,我当时坐在那儿,用的就是这个凳子。”他又指向倒在赵南星脚底下的矮凳。

“也就是说,物证也没了?”魏朝听出了田尔耕的言外之意。

“是。碗筷吃食都是一个人的。”田尔耕应道。“有问题的酒壶和酒杯都处理掉了。”

“有本事。”魏朝点点头,转头看向魏忠贤。“明天北镇抚司上报赵南星自尽之后,你带着稽查局来走个过场吧,就像上次那样。”

“好。”在魏朝说话的当口,魏忠贤就想通了其中缘由。他配合着问田尔耕:“能把尸体交给三法司吗?”

“可以。”田尔耕回道:“就像儿子刚才说的那样,只查尸体就是上吊。哪个衙门的仵作来查都是一样的。”

“许显纯事情跟他讲了吗?”魏朝问魏忠贤道。

“还没。”魏忠贤摇摇头。他是看着这两个人狗咬狗的,很清楚田尔耕和许显纯之间的矛盾。

魏忠贤原本想的是,等田尔耕主动问起由谁来担这个责,他再借此示恩进一步邀买人心。但现在被魏朝提前掏出来,他也只好撒谎道:“正准备说呢,你就来了。”

这几天的经历让魏朝意识到,之前普遍被人们称为“魏傻子”的魏忠贤远不像表面那样老实憨厚。留了一个心眼儿他,觉得事情多半不像魏忠贤说的那样简单。不过魏朝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老祖宗的意思是,让许显纯来扛赵南星的事情。”

田尔耕闻言大喜,这简直是好事成双啊。

他赶忙跪下,摸索着朝紫禁城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叩谢圣上天恩,多谢老祖宗恩德!”接着,他又调转脑袋的方向。“多谢爹,多谢师叔!”魏朝注意到,田尔耕磕头的时候,屁股一直对着赵南星的尸体。

等田尔耕站起来,魏朝才又开口问道:“你准备怎么安排许显纯?”

“侄儿以为,外调云南或者四川就好。”田尔耕想直接弄死许显纯,但这话他才不会当着宫里太监的面明说。派几个亲信在路上劫杀掉就好了,没人会特意过问的。

“外调?”魏忠贤冷笑一声。“我的好儿子,你在说什么笑话呢?这家伙乱嚷嚷怎么办。西厂会以渎职的罪名把他抓起来,等事态平息之后,让他消失。”

“呵!”魏朝轻笑一声。“主子万岁爷用你们父子俩,真是有他老人家的道理。”离开前,魏朝最后看了赵南星一眼。

昏黄的烛光映在他毫无生机的老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活跃与诡异。

——————

与魏忠贤的敷衍了事不同,崔文升对为魏朝的委托还是很上心的。但上心不等于有成,直到现在崔文升仍旧是一无所获。

客印月的遣散银子是谁发的?不知道。

客印月哪天出的宫?不知道。

客印月出宫之后去了哪儿?不知道。

客印月的儿子和弟弟去了哪儿?还是不知道。

就在崔文升开始怀疑有什么人在刻意掩藏这件事情的时候,一支被派去暗中访查京师大小酒肆的小旗队,顺藤摸瓜地查到了一件让他们毛骨悚然的事情。他们不敢再往下查了,只好将已知的情报禀告给崔文升。

“崔厂督。八月份儿的时候,朝阳门附近有一家名叫黯楼的豪华酒楼接办一桌极为豪奢‘百肴大席’。”领队的旗总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

“你把斗篷脱了再说话不行吗?”自从挨了西厂的那顿鞭子,崔文升就开始畏寒了。因此起复之后他也很少在宽敞的正堂办公,而是在狭窄值房里窝着,并点好几个炭盆儿。

“是。”

“‘百肴大席’又怎么了?”崔文升主动续上被他自己中断的话题。“谁订的?不可能是客印月?她没有这么多钱。”

一般来说,宫宦期满离宫时,是半个铜子儿都拿不到的,她们出宫之后的生活主要靠服役期间的积攒的银子支持。就算是得了恩赏,能领一笔额外的银子,也不会太多。至多不会超过五十两。而据崔文升所知,一个“百肴大席”的席面儿至少要一千两。这是把客印月卖到窑子里榨到死也榨不出来的。

“黯楼也不知道是谁订了这个席面儿,客人没有表明身份,只知道是一个姓侯的男人拿着共计一千两的散碎银票订了这桌席面。”旗总回答道。

“姓侯,侯国兴?”崔文升联想到。“他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啊。”

“应该不是侯国兴,订这桌席面的是个有胡子的中年人。”旗总摇摇头。“而且订席的人没有吃席。”

“那你到底查到了什么?”崔文升撑着脑袋,摆出一副“你莫不是在消遣我”的表情。

“吃席的人和马车。”旗总回答说:“伺候席面的小厮很清楚地记得,来吃席的人是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和一个妩媚的女人”

“两个人吃百肴席?

还真够浪费的。”崔文升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

“是。很浪费。两个人离开的时候,绝大多数菜肴都没被动过,但酒却喝了不少。就像是专程来喝酒似的。”旗总顺着崔文升的话说下去。“这两人是谁,我们暂时还没查到,但想来应该是客氏和一个很有钱的内官。”

“理由?”

“马车。”旗总轻咳清嗓,然后咽了一口唾沫。“就算是黯楼这种销金窟,能豪掷千两置办“百肴大席”的人也是屈指可数的,所以黯楼的小厮们很清楚地记得,那驾把客人送来的豪华马车的形制与装饰。”

“挂的哪家的灯笼?”崔文升稍稍摆正坐姿。

“马车没挂灯笼,也没挂用以表明身份的其他标识。小厮觉得马车来去的方向很奇怪。一般来说,乘车的客人在用餐结束之后会在下一个路口掉头。但这驾马车却沿着大道往朝阳门的方向去了。”旗总回答说。

“出城?”崔文升很敏锐。“没挂灯笼的马车,兵马指挥司是一定会盘查的。”

“您说的对。所以我们去了东城兵马指挥司,找到了当值的军官。”旗总的脸上开始有了畏惧的表情。“军官说,他们确实将马车拦了下来。但最后,兵马司和巡防的锦衣卫都没敢盘查马车里乘客的身份。”

“为什么?”崔文升表情凝重了起来。单是吓住兵马指挥司并不奇怪,因为这就是个六品的衙门,任谁都能在他们的头上拉屎,但巡防的锦衣卫也不敢查就很有猫腻了。

“司礼监。车夫向他们出示了司礼监的腰牌。”旗总坦言道:“查到这儿,我们也查不下去了。”

“司礼监”崔文升眉头皱了起来。“还有别的信息吗?”

旗总想了想,点点头,补充道:“马车是当天出城当天回城的,来回之间只间隔了一个多时辰。除此以外,军官还提到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出城的时候,军官听到马车里有女人在浪叫,但回城的时候,马车里就什么声儿都没了。”旗总猜测道:“女人要么是走了,要么是死了。”

“应该是死了。”崔文升判断道:“客印月、侯国兴、客光先,这一家子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拿去。”崔文升掏出令牌。“加派人手出城查,半个时辰走不了多远,找到客印月的尸体。”

“遵命。”旗总接过令牌,抱拳领命。

“这差事是私差,没法儿报功,但你办踏实了,我在这儿给你记功。”崔文升伸出手指,点了点心脏的位置。

“谢厂督!”旗总赶忙单膝下跪。

“去吧。”崔文升摆手。

司礼监那边儿,崔文升准备亲自去问问。司礼监是个大衙门,只要最后不查到王安的头上,那就无所谓。

“八月份儿,八月份儿”崔文升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如果是魏忠贤杀了客印月,那就太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