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关于爱情的觉醒往往在于一个不起眼,又匪夷所思的瞬间。
雁椿舌尖卷着从伤口上刮下来的血,仿佛完成了某个神秘的仪式。
腥涩的味道在口中肆意蔓延,像举起战旗的将军,他的兴奋和躁动一呼百应。
心脏似乎承受不住嚣张的血液,快要胀得裂开。
他舔着唇角,在轰然心跳中擡眼看向荆寒屿。
荆寒屿的眉皱得很紧,大约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冒犯吓着了,懵怔几秒后像甩掉毒虫似的,迅速将手收回去。
雁椿也捡回些许理智,不再觊觎荆寒屿的血。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作,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雁椿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脑中很多事互相推挤,占据最大面积的是——我应该是喜欢荆寒屿了。
被解救后,雁椿多读了一年小学,所以比班里许多同学大一岁。
这年纪情窦初开的本就不在少数,即便是实验班也有搞“地下情”的。
雁椿知道李华暗恋英语课代表,总是幻想牵住她的手,也无意间看到过体育委员和隔壁班女生接吻。
牵手和接吻,这都是喜欢的表达步骤。
但他的喜欢与众不同,有铁腥和暴力,比起和荆寒屿牵手亲吻,他更想咬开荆寒屿流血的伤口。
他们在微弱暗淡的光线中坐着躺着,呼吸声从急促变得绵长,总之等了很久,直到警察和荆家的人赶到。
荆寒屿自然是被送去vip病房,雁椿也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
医生用一种担忧而复杂的目光审视雁椿。
他听见别人小声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木讷,是不是受惊过度,心理出了问题。
受惊过度?没有的事,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因为还回味着嘴里的血腥味。
它快要消失了,他想将它多留一会儿。
但它最终还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漱口水的冷冽香气。
荆寒屿推开病房的门,穿一身宽大的病号服。
病号服没有任何美感可言,但少年的身体尚且单薄,被衬托得苍白脆弱,像一件美好、需要悉心呵护的艺术品。
雁椿看他向自己走来,第一个念头便是再吮一吮他伤口上的血。
不过雁椿没这么做。
那时他还不清楚自己是个多么可怕的怪物,但好歹知道这样不正常,会吓着荆寒屿。
荆寒屿停在他的病床前,看了他一会儿,“庄医生说你不太对。”
雁椿摇摇头,“还好。”
“雁椿。”
“嗯?”
“抱歉。”
雁椿张了张嘴,思索这声抱歉是什么意思。
他很少有迟钝的时候,但这次不一样,他和荆寒屿好像并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花了些时间,才想明白荆寒屿是在为将他卷入祸事道歉。
可于他而言,这不需要道歉。
荆寒屿坐在床沿,“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雁椿又摇头,咧出一个不大的笑,“明天考试,我完蛋了。”
荆寒屿眉峰蹙了蹙,“你担心这件事?”
雁椿凑近了些,鼻尖差点碰到荆寒屿的下巴,“如果我考砸了,寒假你给我补课吧。”
荆寒屿下意识往后躲了下,但没有真正躲开。
几秒钟后,雁椿听见他说:“可以。”
警方很快抓到绑架二人的堂表哥。
法律上的惩罚并不严重,但敢动索尚集团的继承人,这位仁兄在事业上也就走到头了。
雁椿不清楚堂表哥具体被怎么处理了,只听荆寒屿轻描淡写说他不会再待在国内。
彼时期末考已经结束,雁椿排名果然下降,荆寒屿却仍旧稳坐年级第一宝座,仿佛再绑架他十次,他仍能岿然不动。
荆家加强了对荆寒屿的保护,荆重言希望荆寒屿回家住。
但荆寒屿没同意。
寒假留校的人着实不多,雁椿暂时搬到荆寒屿家里,一方面蹭个住处,一方面让学神给指导一二。
不过等到除夕,他还是得回桐梯镇过年。
假期是打工的好机会,雁椿带着一身油烟味回到荆寒屿家里,刚一出电梯,就看见一群保镖模样的人。
荆重言来了。
那是雁椿第一次见到荆寒屿的父亲,男人的外表比他想象中的平凡。
但大约掌权人都是这样,不会随时随地显露权势和富贵。
荆重言和荆寒屿的僵持戛然而止,这位上位者转过身,打量雁椿,“你是那个孩子。”
雁椿看荆寒屿,荆寒屿和平常不同,神情冷漠得吓人。
荆重言兀自点点头,“你在这里,和寒屿也算有个照应,如果发现什么,及时……”
荆寒屿打断,“他是我同学,不是你请的保镖。”
荆重言冷笑了声,不再坚持让荆寒屿回去,离开前在荆寒屿肩上拍了拍,“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荆重言又看向雁椿,眼里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笑,“放心,李万冰不会再来惹你们。”
李万冰就是那惹事的堂表兄。
雁椿乖巧地将荆重言送走,心里浮起一个计划的雏形。
寒假的前半段过得着实太平。
可一旦暗恋萌芽,很多东西就会随之改变。
以前雁椿被荆寒屿管束,自认为对荆寒屿的屈从有感恩、惹不起的成分,荆寒屿说什么都对。
但现在他忍不住想讨好荆寒屿,跟烧肉店的师傅学了几个家常菜,买上食材回家做给荆寒屿吃。
至于题,过去只有实在不会的才问,现在就算会,也要装不会,让荆寒屿多讲几遍。
有次他终于把荆寒屿惹毛了,荆寒屿用笔杆敲他的耳朵,“你耍我?”
天地良心,暗恋一个人的小心思也能叫做“耍”吗?
就这么待到腊月廿九,烧肉店放假,雁椿也得回桐梯镇了。
“你回家过年吗?”一起去公交站的路上,雁椿呵着寒气问。
荆寒屿说:“回。”
雁椿琢磨着自己的计划,“我回来后给你说件事。”
荆寒屿停下脚步,“什么事?”
雁椿一副献宝的模样,“保密!”
车来了,雁椿轻松地跳上去。
车窗蒙着寒冬腊月的雾,将荆寒屿的脸遮得模模糊糊。
雁椿朝他挥手,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懒得伸出来,衬得雁椿像个急切开屏的傻帽。
但雁椿毫无失落的情绪。
暗恋么,该他脸皮厚一点的。
车一开走,外面的景象就更模糊了,雁椿没看见荆寒屿在车站里站了会儿,一直看着驶离的车,直到车转弯,才朝来时的路走去。
在客运站,雁椿和郁小海汇合,他们要一起回桐梯镇。
郁小海提着大包小包,换了件新衣,兴致勃勃,喜气洋洋,对回家这件事充满期待。
雁椿不同,他不怎么想见乔蓝,回家只是因为春节。
大家都要过春节。
他这样对春节没什么特殊想法的,也只得随大流。
小时候的事在脑子里越来越模糊了,被卖到绯叶村时,他笃信是乔蓝给他买棉花糖,他没有跟紧乔蓝,这才被人贩子趁机拐走。
可回来这么多年,乔蓝和他之间已经没什么情分,他不止一次想过,乔蓝是故意把他扔在那里。
只是他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说因为家贫养不起吧,乔小野一个病秧子,乔蓝不也骂骂咧咧养着吗。
中巴颠来倒去,开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开到桐梯镇。
郁小海打算过了初五再回主城,雁椿初二就走,不能和他一起了。
郁小海想了想,没说什么。
破烂的筒子楼也为这一年一度的春节张灯结彩,雁椿才走到路口,就看见张望的乔小野。
“哥!”瘦猴儿从台阶上蹦下来,急匆匆地跑向他,“你终于回来了!”
一年不见,乔小野气色似乎好了些,个子也长高了。
雁椿十分欣慰地想,自己挤时间打工是对的。
等以后他考上不错的大学,就能赚更多钱,带乔小野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看也不是不可能。
转去一中是变好的契机,他的脚虽然还在泥沼里,但眼睛已经看到了上一层阶级和光明的生活。
而且他还有了个喜欢的人。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回到家里,雁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古怪。
灶上炖着肘子汤,还蒸着一锅排骨,狭窄的客厅放着一堆礼盒,什么燕窝啦腊肉啦,厨房还放着几根大骨头。
虽然过节一定会吃好点的东西,但雁椿印象中,乔蓝就没有这么大手大脚过。
雁椿转身问:“有客人?”
乔小野说:“来了个叔叔。”
天黑之前,乔蓝回来了,带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不用说,一看便是勾搭来的相好。
乔蓝不是第一回带男人回家吃饭。
雁椿对父亲没什么印象,乔蓝有时说他出去打工不见了,有时说他早死了,一副有八辈子仇怨的模样,却对每个带回来的男人倍加殷勤。
但这回不一样,乔蓝不殷勤,男人话也不多。
乔小野胆子小,坐在雁椿身边一言不发。
四人几乎沉默着吃完了一顿晚饭,乔蓝又和男人离开。
雁椿留意到男人看了自己好几次,那目光他看不懂,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但那是乔蓝的相好,他没兴趣去打听。
第二天就是除夕。
中午,男人又来了,和乔蓝一起在厨房忙碌,然后四个人围在一桌吃了顿年夜饭。
“这么大了。”
男人喝了几杯酒,视线落在雁椿身上。
简单的一句话,但不是任何人都能说。
雁椿立即意识到,这人可能不只是乔蓝的相好。
乔蓝脸色一变,夺走男人的酒。
男人冷笑一声,点头。
在雁椿眼中,他们好像达成了某种协议。
电视开始播放节目,外面有小孩放鞭炮。
乔蓝从来不给雁椿买鞭炮的钱,后来雁椿打工攒了钱,也不会花在这种地方。
男孩子虽然都喜欢鞭炮,但也不是非得自己买,看别人放也是一种乐趣。
雁椿不想待在家里,正要带乔小野去江边看人放鞭炮,男人突然叫住他。
叫的是——“阿椿。”
雁椿忽怔。
没人这么叫过他。
乔蓝急急从厨房跑出来,擡手就往男人肩上捶,“你想干什么?”
男人不理会,拿出三张一百块,朝雁椿递了递,“和弟弟去放鞭炮吧。”
乔蓝警惕地瞥着雁椿。
雁椿不怎么想拿这个钱,但能察觉到身边的乔小野很兴奋。
他上前两步,接过钱,说了声谢谢,便不再停留。
乔小野难得精神好,去江边的路上,雁椿便多问了他几句,全都关于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妈妈不喜欢他,但他带了很多东西来。”
乔小野踢着小石头走,“我生病也是他陪我去医院,哥,我有点怕他,他不怎么说话的……”
照乔小野的话说,男人是半个月前来到家里,乔蓝好像一下子哑了火,不再跟邻居争吵,时常不在家。
乔小野也到了懂事的年纪,觉得自己的妈和男人开房去了。
雁椿越听越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他猜男人说不定就是他那“死”了的父亲,当年不告而别,现在又一声不吭回来,虽然似乎不缺钱,还带了不少礼物回来,乔蓝心里还是有怨和恨。
礼花和鞭炮都买了,雁椿像个局外人一般毫无感情地分析着自己的父母。
乔小野没心没肺地放鞭炮。
三百块钱放得一分不剩,回去时乔蓝和男人都不在家中。
雁椿安顿好乔小野,觉得这个年过得真没劲。
荆寒屿在干嘛,荆家也放鞭炮吗?
他应该给荆寒屿摆个心形鞭炮阵,就跟李华幻想的一样。
初一男人没再来,乔蓝也不提。
初二雁椿就要走了。
乔蓝将他扯到一边,贼眉鼠眼地说:“他如果找你,你要告诉我。”
雁椿明知故问:“谁?”
乔蓝满脸不耐烦,眼里有很少流露的畏惧。
雁椿挺诧异的。
乔蓝这种骂起街来四邻都只得躲起来的人,居然也有害怕这种情绪。
“他不会是我爸吧?”雁椿戏谑道。
乔蓝一瞬间变得极其难堪恐惧,瞳孔飞快收缩,“你……”
雁椿举手投降,“行,我不问。”
乔蓝那怪异的表情诠释着嫌恶、作呕、避之不及,半晌道:“你别和他有来往,好好念你的书。
我和小野将来还得指望你!”
这倒是像乔蓝能说出的话,雁椿笑了声,“走了。”
即便是实验班的学生,除夕到初三这四天也是不怎么看书写题的。
雁椿觉得荆寒屿应该回家过年去了,便直接回到宿舍。
他走的时候背着一个干瘪的书包,回来还是这个书包,没有从家里带走一样年货。
本以为学校肯定没人,经过篮球场时却听见篮球砸在篮板上的声响。
转头一眺,不是荆寒屿又是谁?
雁椿的唇角立即牵起,声音在空旷的校园越发响亮:“荆——哥——”
荆寒屿投篮的动作停下,目光安静地投过来。
如果离得更近一些,雁椿便能看清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荆寒屿站在原地没动,雁椿心急火燎跑过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你怎么不在家过年?”
短暂的沉默后,荆寒屿很轻地笑了声,“你们宿舍没开门。”
雁椿想,但我有大门钥匙。
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跟宿管借到大门钥匙,也就雁椿嘴甜会卖乖,还是实验班的,放假前就把钥匙拿到手了。
不过现在他不想用了。
“啊……”他故作苦恼,“那我还是住你那儿?”
荆寒屿似乎已经打了好一会儿篮球,汗水挂在脖子上,气声有些重,这样听着就比平时低沉。
“不让你住。”
要命。
雁椿想,他明明在气我,我为什么还这样兴奋?
“你不收留我,我就只能睡大街了。”
雁椿很上道地示弱。
荆寒屿懒散地运着球,“看你表现。”
雁椿放下书包,殷勤地当起陪练。
荆寒屿是个小绅士,也是小公主,他得惯着。
打完球,谁都没提住哪里,雁椿很自然地跟着荆寒屿回家。
初七之前城管不上班,小贩们一窝蜂在路边起锅摆摊。
雁椿早饿了,想吃麻辣烫。
荆寒屿和他一块儿坐下。
等串儿时,荆寒屿问:“你上次说的是什么事?”
雁椿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荆寒屿又说:“你回家那天。”
“啊——”雁椿其实不打算现在说,因为还没把计划完善好,但看荆寒屿的样子,今天是非得让他说。
“你那堂表哥李万冰,现在还没出国吧?”
荆寒屿嘴唇抿了下,好像有点失望,“和他有关?”
雁椿不知道这失望从何而来,但对自己即将说的话挺有自信——自信能够让荆寒屿高兴。
“这孙子整你,我要整回来。”
“你?”
麻辣烫上桌,白气在两人间荡开,雁椿压低声音,“我以前打工的夜场,旁边有条没人管的街,有人在那里被打死,最后也没查出是谁干的。
只要能把李万冰引过去……”
雁椿说得很兴奋,但荆寒屿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他不由得停下来,像个一心献宝,却被泼了冷水的傻子。
荆寒屿说:“你想弄死他?”
雁椿确实想过,是李万冰先发难,他报复有什么不对?
但荆寒屿的注视让他动摇。
他好像惹荆寒屿不高兴了。
“也不是弄死。”
雁椿只得改口,“揍个半死差不多了。”
白气散去,荆寒屿的视线过分认真凌厉,“雁椿。”
“啊?”
“不要想这种事。”
“……哦。”
顿了会儿,荆寒屿像是不放心,“他已经得到惩罚,这件事到此为止。
记住了吗?”
出国算什么惩罚?雁椿内心并不赞同,但此时他已经明白荆寒屿和自己的分歧,笑着点头:“知道知道,我不报复他了。
来,吃毛肚。”
有人报了警,巷子里少年们的群殴最终以警察赶来告终。
警车鸣笛,将雁椿的思绪从十多年前拉回来。
他站在街对面,看着少年们或趾高气扬或如斗败公鸡一般被推上警车,长吸了一口夹杂着七里香的夜风。
当年他只知道自己与荆寒屿意见不合,放弃搞堂表兄不过是因为荆寒屿不想他那么做,而他很有暗恋一方的自觉。
他那时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与众不同。
后来当很多事发生,他才认清自己是个怪物。
他想虐杀堂表兄,再消除所有痕迹。
他和那些残忍的凶手一样,在计划一次完美的杀人。
一中比十年前管得更严,雁椿没能进去。
手机发来航班起飞时间确定的消息,他只得又打了辆车,回到机场。
这一番折腾,回家时已是凌晨4点。
雁椿以为自己能够倒头就睡,但过度锻炼的肌肉比前一日更疼痛,随之而来的是亢奋和清醒。
他曾经毫不怀疑荆寒屿是个正直、纯白的人。
正因为此,他才不能让白月光沾上属于自己的污泥。
可记忆却将一个事实砸在他面前——十年前他舔过荆寒屿伤口上的血,十年后荆寒屿做了同样的事。
那天品尝他的血时,荆寒屿想的是和他一样的事吗?
天亮后,雁椿煮了杯咖啡提神,若无其事去市局。
他倒是想躲几天,但叶究手上有需要他出力的案子,他只得硬着头皮上。
荆寒屿也在,好在工作时间无需多少私底下的交流。
下午六点多,雁椿收拾好桌子下楼,肌肉疼痛影响工作,他预约了一个按摩师。
但刚从楼里出来,不巧又遇上荆寒屿。
他想也许这不是“遇上”,荆寒屿是故意在这里等他。
今天工作效率不高,或许不止是运动的后遗症。
在寰城遇见许青成、得知荆寒屿可能因为自己没参加高考,都让他不由自主走神。
要不是他十年来习惯了克制,说不定已经向荆寒屿问及高考的事。
荆寒屿挡在他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存在感太强,不可能假装没看见。
雁椿客气地点了个头,“荆总,你也下班了?”
职场的狗屁废话,说着都烫舌头。
荆寒屿扫了他一眼,“上车。”
雁椿保持微笑,却没动。
他不记得自己今天和荆寒屿有约。
他不动,荆寒屿也不动。
这大庭广众的,着实不适合玩一二三木头人游戏,雁椿只得说:“荆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荆寒屿:“有事。”
雁椿:“……”
他真的很想怼一句“您到底有什么事”。
“你还痛吗?”荆寒屿问。
雁椿说:“正要去按摩。”
荆寒屿眼神略微变暗,将车门拉开,“上车再说。”
眼看刑侦支队一群人走过来,雁椿不想跟他们解释自己和荆寒屿在这儿拉扯什么,无奈上车,却听咔一声响,荆寒屿将车门锁了。
“荆总?”
“我有没说过,不要让别人碰你?”
荆寒屿的语气很平,不像生气,也没什么感情。
但雁椿后颈突然麻了下,下意识道:“我只是去按摩。”
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你又来要求我,凭什么要求我?
“我告诉过你,你可以找我。”
荆寒屿将车滑出去,一脚踩向油门,“说过不止一次。”
雁椿脊背在惯性下紧紧贴在椅背上,脖子却不由得转向荆寒屿。
荆寒屿给他说过两次“找”,一次是按摩,一次是放松。
两次都让他难以应付,甚至觉得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的淡定只停留在表面上,他很想朝荆寒屿发脾气——
你够了没有?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能不能别来招惹我?
荆寒屿的余光从眼尾淌出,完成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对视,“我没有一再强调,是想给你时间考虑。
你考虑了吗?”
雁椿:“……”
他一直让自己保持忙碌,就是不想过多地想这些事。
荆寒屿轻嗤,“看来没有。”
雁椿下意识道:“不是。”
“那你考虑得怎么样?”
荆寒屿游刃有余的紧逼让雁椿更加窘迫,他小幅度地蜷起手指,指节在西裤上轻轻摩挲,“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这句话,雁椿就有些后悔,说教味太浓,而他什么时候管教过荆寒屿?
从来都是荆寒屿对他管这管那的。
“所以?”荆寒屿语气上挑,“你想说什么?”
雁椿只得说下去,“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车继续前行,荆寒屿没有立即回答。
但雁椿看见他下巴的线条不大明显地僵了一下。
红灯让车流停下,人群黑压压地快速经过。
荆寒屿问:“都是按摩,你愿意让陌生人按摩,换作我,就不愿意了?”
雁椿头皮一阵发麻。
根本不是这样,这人为什么非要这样理解?
“不是……”
“那就是换作我,你也愿意。”
雁椿抿唇。
他说不过了,认输可不可以?
前面的车又动了,他们的车也缓缓滑过斑马线。
荆寒屿说:“我不可能让你一直考虑下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计划着逃跑。”
雁椿不能解释高三时的不辞而别。
为今之计,荆寒屿怎么说,他就怎么听。
又开过一截路,雁椿看出他们是在往荆寒屿家的方向去——上次送荆寒屿回来时,他开过这条路。
“你想带我去哪?”
“我家。”
雁椿警惕地直了下腰背,瞥见荆寒屿唇边一抹笑。
那笑很浅,带着点嘲讽的意味。
也不知是不是在笑他的不安。
他立即沉下一口气,自我暗示道——我怕什么?他能拿我怎么样?
这时,按摩馆打电话来确定预约情况。
雁椿还没说话,荆寒屿就已开口:“告诉她,我们不去了。”
雁椿现在被困在荆寒屿的车上,不得不取消预约。
那边传来一个很甜的女声:“好的,这就为您取消,玩得愉快哦,雁先生。”
雁椿:“……”
什么玩不玩的。
倒是荆寒屿冷冷地笑了笑,重复道:“玩得愉快哦,雁先生。”
雁椿扭头看窗外,假装没有听见。
车停在雁椿上次停过的地方,车门的锁也打开了。
雁椿下意识就去拉门把,身后却传来荆寒屿的声音:“你要逃走吗?”
雁椿手顿住。
他明知荆寒屿是在挑衅他,却还是上了套,转身道:“我有什么可逃?”
荆寒屿解开安全带,倾身而来,“那最好。”
气息是温热的,可气势却是寒凉的,犹如荆寒屿身上很浅的冷香。
雁椿肩膀被按住时,心脏狠狠往上提起。
他没想到荆寒屿会在这里压住他。
“荆总……”心脏的狂跳传达给声音,尾音已经不像平时那样稳。
荆寒屿扣住雁椿的下巴,用了五成的力。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视线越近,便越不清晰。
雁椿抓住皮椅,指腹和椅面摩擦,发出细小的声响。
荆寒屿的唇终于碰到了他的,冷调的气息如同电流,飞快在他身体里溅起火花。
上次也是这样,他们在车里接吻。
但这次又和那次不同,荆寒屿不再停留在他唇上,还闯入了他的唇齿。
荆寒屿的手臂和后面的椅背像一个狭窄的牢笼,雁椿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荆寒屿侵占他的呼吸,掠夺他口腔里的一切,他呼吸不到空气,徒劳地挣扎,只能被动地接受荆寒屿渡来的气息。
那些气息让他发麻发软,像精粹的毒。
他伪装的冷静被荆寒屿咬得支离破碎,原本撑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攀上荆寒屿的手臂,湿润的掌心在那条束缚自己的手臂上摩挲,仿佛正在索取更多。
高速运转的大脑就此停摆,他服从本能,主动迎合,手越攀越上,手掌紧贴布料的声响细而密集,最后直抵荆寒屿的脖子。
他按住了荆寒屿的后颈。
分开时,雁椿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如同一剂清新剂。
他猛然回过神,只见荆寒屿正看着自己。
滚烫的脸颊让他明白,自己刚才一定失态了。
一股无名火窜起,他看向荆寒屿的目光多了一丝凌厉。
荆寒屿再次伸出手,却在差点碰到雁椿耳垂时被挥开。
但这个吻让荆寒屿心情变得很不错,并不在意他此时的翻脸。
两人在车里僵持了一会儿,荆寒屿终于松开钳制,“下车。”
雁椿在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此时的模样。
还好,并不狼狈。
左右车门先后和上,经过了刚才的吻,雁椿忽然从容下来。
之前荆寒屿刚把车门锁上时,他不是没有跳车的冲动,现在站在荆寒屿家楼下,他已经觉得上去坐一会儿也无所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事是现在的他不能应付的。
荆寒屿侧过身,“我应该把你的手脚绑起来,扛你上去吗?”
雁椿淡定道:“不需要。
我没那么怂。”
荆寒屿笑了声,“那最好。”
这小区入住率不高,楼里很安静。
荆寒屿打开门,给雁椿拿了鞋。
雁椿装作自在地走进去,粗略观察了一番客厅和开放式厨房,灰白色调,直角线条,不像常有客人来的样子。
自己是难得的客人吗?
想到这里,雁椿强迫自己停下。
他应该不算客人,哪有客人上门前,和主人又搂又亲的?
疑问随之而来,如果不算客人,那他是什么角色?
他已经习惯了理性克制的生活,同事、嫌疑人,任何角色都有一个明晰的定位。
但一旦和荆寒屿独处,所有角色法则都失效了。
荆寒屿倒了两杯水,招呼雁椿洗手。
雁椿确实口干舌燥,洗完手后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荆寒屿看着他,“今天想按哪里?”
雁椿放杯子的力气稍微大了些,杯底在光洁的案台上撞出一声脆响。
荆寒屿朝沙发一擡下巴,“去那儿。”
雁椿没动。
荆寒屿靠近:“你想在这里也行。”
这里就是开放式厨房的案台,面积够大,躺上去趴上去都没有问题。
但这也太奇怪了。
雁椿干笑了声,“这不好吧?”
荆寒屿点头,“那就去沙发。”
在案台和沙发间,雁椿选择了后者。
但身为一个专研犯罪心理的专家,他很清楚自己正在被一道不可抗力推向歧途。
雁椿坐下时,荆寒屿也已经走了过来,居高临下道:“你就这么坐着?”
雁椿脱口而出:“那我应该趴着?”
荆寒屿半眯着眼,“也不是不行,按摩不都那样么?你想仰躺也没问题。”
仰躺的话,荆寒屿会跨在他身上吗?
雁椿一想到那画面,脑中就像烧起来一个锅炉,果断趴下。
身后有一些响动,荆寒屿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雁椿拿过一个靠枕抱住,将脸埋进去。
突然,沙发往下一陷,雁椿来不及动作,便感到荆寒屿的腿贴在他的腿和腰上。
雁椿都不知道是该骂自己的白月光,还是该庆幸选择了趴卧。
按摩的话,的确也有跨坐的姿势,但他还不至于天真到认为荆寒屿只是给他按摩。
他的肌肉紧紧绷住,背上的所有触感都变得清晰。
一双手落在他肩膀靠近后颈的位置,拇指和其他四指分开,开始按揉。
每捏一下,他的肌肉就缩得越紧,跟石头似的。
这完全是本能反应,不受意志左右。
荆寒屿说:“你去按摩馆也是这样吗?”
雁椿想,当然不是。
荆寒屿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拍了拍,“放松。
你这样我得费更多力。”
感受到手指在凹陷的脊线上游走,雁椿更放松不了。
荆寒屿又笑了,“不配合,就要加另外的价钱。”
雁椿忍无可忍,撑起上半身,“又不是我强迫你给我按。”
话音刚落,他就僵住了。
刚才趴下时他没注意到,沙发对着落地窗,上面显出了他与荆寒屿的影子——他趴着,荆寒屿跨在他身上,双手按着他的腰。
荆寒屿好整以暇,“嗯,你想让别人给你按。”
雁椿根本没听这句话。
知道自己与荆寒屿是什么姿势,和亲眼看到是什么姿势,冲击截然不同。
他要起来,从沙发逃离,但已经晚了。
荆寒屿只要按住他的肩膀,他就不可能挣扎得出来。
“但我不想。”
荆寒屿平静地说:“雁椿,只有我可以碰你。”
雁椿盯着落地窗里的自己,胸膛好像腾起了一片灼热而粗粝的气流,在他的喉咙里反复冲刷。
再不显色的脸颊,此时也红了。
荆寒屿不再多言,仿佛化身技艺高超的按摩师,在背上一块块酸胀的肌肉上按压。
即便隔着衬衣,雁椿还是觉得自己被荆寒屿手指手掌的温度烫到了。
荆寒屿的双手在往下退去,握住窄腰时,雁椿狠狠抖了下。
荆寒屿略一停顿,“怎么?”
雁椿说:“
又解释:“腰没有练到,不痛。”
荆寒屿显然不是个听话的按摩师,雁椿的阻拦对他不起作用,他的手停留在腰窝,迟迟没有挪开。
雁椿忍不住了,用力往前挪。
荆寒屿突然俯卧在他身上,右手朝下一捞,搂住他的腰。
落地窗里,这再不是什么按摩姿势。
雁椿呼吸一窒,扭头要和荆寒屿理论,耳畔却掠过温热的呼吸。
荆寒屿在他耳边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