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禾 作品

第7章 你被我亲的时候

在荆寒屿眼里,荆家在骊海的分公司可不算什么自家地盘。

早在出国念书时,他就几乎放弃了作为荆家继承人的权利义务。

屿为发展到今天,他从未靠过荆家的资金和人脉。

倒是荆家那些堂表亲,动不动就打听一下他的动向。

理由再简单不过,他虽然明确说过不再插手荆家事务,但到底曾是这个庞大家族最受器重最有能力的后辈。

万一哪天他想通了,又回来争家产呢?

退一步说,就算他始终视荆家为粪土,在长辈眼中,他却一直是金子。

金子退出权力争斗,地位超然,将来说出的话自然也更有分量。

和他走得近,就算是预订了一张选票。

所以在贺竞霖等人眼中,他就是这么个被忌惮又被讨好的人物。

丢开手机后,荆寒屿对着镜子剃须。

贺竞霖这人缺少实干的魄力,耍小聪明笼络人心却有一套——荆家这一辈似乎都是这样的人。

荆家的权力现在还掌握在荆重言和荆彩芝,也就是荆寒屿的父亲和小姑手中。

但一派,李斌奇一派。

如果荆寒屿走荆重言规划的路,那还该有他荆寒屿一派。

拍了些须后水,荆寒屿将湿毛巾压在眼睛上。

他眼白有些红血丝,没表情时显得阴沉。

“雁老师,你再不来,叶队都要怀疑研究中心把你关起来了!”雁椿刚到市局,就被一位队员叫住,“哎雁老师,你这眼睛怎么了?”

雁椿昨晚没睡好,起了个大早,赶在大家上班之前,将荆寒屿的路虎开到市局附近。

今天荆寒屿如果在的话,他就找个空把钥匙还给荆寒屿。

“没事,路上被风吹着了。”

雁椿敷衍过去,往自己的小办公室走,中途和好几位刑警道了早,刚坐下,便被技侦叫去看屿为的设备。

雁椿去是去了,但心中不免忐忑,左右看了几次,总觉得荆寒屿也在。

韩明明说:“你找荆总啊?他今天还没来。”

雁椿矢口否认,“没有。”

就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一道男声,“谁找我?”

雁椿一下子绷紧肩背。

韩明明笑道:“哟,说曹操曹操到!”

荆寒屿今天的打扮和做展示那天差不多,正式却不隆重,作为一起技术企业的老板来说,多了一分斯文和学术感。

雁椿起身,“荆总。”

荆寒屿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和昨晚判若两人,“雁老师,你好。”

雁椿不在市局的这段时间,支队侦破了一起篡改、干扰多处监控的命案,屿为的追踪系统发挥了重要作用。

刚才韩明明就是在跟雁椿展示过程。

但她到底不是屿为的人,有些地方也只是会用,不懂原理,现在荆寒屿来了,她热情道:“荆总,我们雁老师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你给他讲讲?”

雁椿正要说不用了,荆寒屿已经笑道:“行,没问题。”

荆寒屿脱下西装外套坐下时,雁椿想,他酒醒之后,是不是已经把昨晚的事忘了?

忘了是最好的。

技侦组正巧要开会,人全都走了,只剩下雁椿和荆寒屿。

面前一组画面快速转换,耳边是荆寒屿平缓得有距离感的声音。

雁椿的耳尖却在悄悄发烫。

太多次了,他和荆寒屿当同桌时,荆寒屿的声音也总是从左边传来,像一只手正玩着他的耳垂。

“这套系统还配备有个人终端,可以下载在手机上,也可以与屿为开发的警用终端配套使用。”

荆寒屿说着转向雁椿,“雁老师?”

雁椿点头,还盯着显示屏,“嗯,了解。”

这恐怕是他当市局顾问之后,听案件听得最不专心的一次。

“终端已经分批给大家安装,但你不在,就没安装上。

要现在安装吗?”荆寒屿说着看了看雁椿的手机,“我们的系统安全等级很高,情报不容易泄露。”

雁椿立即将桌上的手机拿起来,“我就不用了,我不算警察。”

荆寒屿没坚持,却拿出一枚银灰色的手环,看上去和一般的运动手环没什么两样。

“这个你拿着,也是终端。”

雁椿没接。

荆寒屿看了他几秒,那种应对客户的眼神渐渐改变,最后直接牵住他的手,拉向自己。

一瞬间雁椿就明白过来,荆寒屿根本没忘记昨晚的事。

他下意识往后抽了一下,荆寒屿却捉得很紧。

不着急说什么,也不着急做什么,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呼吸一寸寸往上提,手指大概变得很热,但没关系,他知道自己能够伪装得平静从容。

“荆总。”

这声没有后续,是职场人在客气地斥责对方的失礼。

荆寒屿没松手,顺势将手环戴在雁椿手上。

手腕触感冰凉,一戴上就闪过一圈白光,像苍白的闪电。

荆寒屿低着头,一手仍旧握着雁椿的手掌,一手在手环上点触,调试数值指标。

只是一分钟,雁椿却觉得过了一个小时。

以至于荆寒屿松开他的手时,那些触感还停留在他掌心和指腹,又麻又痒。

“屿为是按照市局的采购量提供设备,名单上有你。”

荆寒屿说:“不习惯也可以不戴,但最好随身携带,尤其是有任务的时候。”

既然荆寒屿这么说,雁椿马上就可以将手环摘下来。

但那冰凉的里侧被他的体温烘热了,他握了两下,没有当着荆寒屿摘下。

“多谢。”

技侦组的会还没有开完,韩明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雁椿想找个理由脱身,但外表越是平静,内心就越是乱糟糟。

荆寒屿就是在这时伸出手,用指背碰了碰他的脸颊。

他一下子退开,惊讶地看向荆寒屿,却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调笑。

“你脸很烫。”

荆寒屿拇指摩挲指背,“和以前一样,不显色,但显温。”

雁椿也不是不管脸多烫就看不出来的,继续待在这里,那点红晕恐怕很快就要显露出来。

“我还有事,先……”

“雁椿。”

荆寒屿却叫了他的名字,“你昨天说我一早醒来就会忘掉,但我还记得。”

雁椿停下脚步,“你昨天喝多了。”

“你被我亲的时候,动都不会动。”

“荆总!”

荆寒屿走近,雁椿再退,腿抵在了桌沿。

门外传来脚步声,韩明明他们回来了。

荆寒屿稍稍退开,雁椿趁机离开,回到自己办公室才想起,车钥匙忘了还给荆寒屿。

“来了?”叶究象征性地扣扣门,“你们那活动搞得怎么样?”

雁椿收起纷杂的心绪,“还行,但我们能帮的毕竟是少数,这两天他们就会被送回老家。

如果当地心理健康这一块始终跟不上,就还是麻烦。”

研究中心每年都会搞相似的项目,像骊海这样的大城市,有许多学术机构也在尽力关注青少年的心理问题。

雁椿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他积极参与,一方面又悲观地认为,自己的作用不会太大。

“你们尽力了。”

叶究坐在办公桌上,话归正传,“淡文你还有印象吗?”

雁椿当然有印象,“实验中学那个学生。

他怎么了?”

“前几次审讯,他说的话前后都没有矛盾,但现在他的情绪变得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我形容不好,但这不是刚装了屿为的系统吗,就在他身上用了下。”

叶究将手机丢给雁椿,“你自己看。”

视频里,淡文高高耸着肩,整个人显得非常紧绷,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屏幕下方是屿为提供的情绪监控数值,恐惧这一栏呈现远超合理线的赤红。

一位女警不断向淡文提问,态度温和,淡文像被困在某个环境中,对问题毫无反应。

“跟中邪似的。”

叶究抄着手,“冷静作案,冷静消灭证据,最后面对审问,认罪都认得忒淡定,真就跟他那姓一个德性。

现在怎么又这样了?不是说反社会的人很少因为被抓而恐惧吗?”

雁椿盯着手机,半晌才道:“他的恐惧和罪行败露没关系。”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只有这一个视频?”

叶究说:“他就不正常了这一次啊。

后来再审,他又那幅拽得跟二五八万的样子了。”

雁椿支住下巴,“有什么人接触过他?”

“怎么可能?我们这儿的看守水平你还不知道,谁都没见过。”

雁椿面色渐沉。

淡文那阴沉的眼神和笑声浮现在他脑中,这个男孩残忍、扭曲,杀死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值得遗憾和懊悔的事。

但视频里淡文突如其来的畏惧也不是作假,因为有屿为直白的数据作证。

恐惧并未来自杀人本身,那是来自什么?

一个天生具有犯罪人格的男孩,在一个近乎封闭的环境中突然反常,那就是他想起了什么,那个恐惧埋在他心里。

一些零碎的片段在雁椿眼前闪过,他在桌下握紧了手。

还未来得及摘下的手环发出不连续的低响。

叶究往前探了探身子,“哟,你也戴上了?没静音啊?”

雁椿不知道怎么静音,刚才情绪波动,手环感应到了。

“我帮你关。”

叶究说完就走过来。

雁椿和刑警们免不了身体接触,此时却一侧身,将将躲开。

叶究说:“还跟我客气?”

雁椿说:“我知道怎么关。”

叶究还有事,把手机拿回来,“那你自己弄,这玩意儿刚开始不好用,习惯了就好,再不然你让荆总给你弄弄。”

雁椿不动声色地将叶究送走,摩挲了会儿,把声音给关了。

淡文又恢复雁椿上次见时的模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雁椿没有亲自审问过他。

“你怎么不穿制服?”淡文脸上毫无嫌疑人的拘谨,“你比他们都好看,不穿制服可惜了。”

雁椿说:“我不是警察。”

淡文愣了下,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躲在暗处分析我的顾问!”

雁椿冷静地观察淡文,“我听说你前几天突然失常?”

淡文的笑容凝在嘴边,视线移开,“你就是因为那件事来看我啊?嘁——”

“谁刺激了你?”

“我凭什么告诉你?”

雁椿停顿几秒才重新开口,“因为你惧怕他。”

淡文瞳光急缩,却装作不在意地冷笑,“你在说什么?顾问先生,你难道因为碰巧抓到了我,就觉得能看穿我的一切?天真。”

雁椿像是听见了一个好笑的形容,不咸不淡地笑了声。

淡文却收起笑,神情显露出一分警惕。

“让一个反社会凶手恐惧到发不出声的……”雁椿语速缓慢,“是不是另一个反社会凶手?”

淡文僵在座位上,眼球几乎都开始振动,但几分钟后,他出人意料地镇定下来,冷笑道:“我的演技吓到你了?看你比其他人好看的份上,我告诉你吧,那天我确实害怕,甚至有点后悔。

你说,我会不会被判死刑啊?”

雁椿低头看了看手环上的即时反馈,淡文的情绪呈一条直线。

现在继续审,也问不出什么。

离开审讯室后,雁椿调来淡文的所有审讯记录,以及相关问询资料。

就在刚才,他已经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个年轻的嫌疑人背后还有一个人。

十年前,他自己就险些成为被影子操纵的刀。

回国之前他无法控制自己,无力追踪那道影子。

来到骊海后他始终关注青少年犯罪,但影子就像从未出现过。

已经这么多年了,那个人是死了,还是未再作恶?

雁椿不相信后一种可能。

因此淡文出现极端恐惧的情绪时,他条件反射就想到了影子。

但冷静下来,却知道这没有依据,也许只是巧合。

下午荆寒屿没再出现,雁椿提前离开市局,打车去昨天的酒店取自己的车。

荆寒屿的车钥匙像块烙红的铁,存在感很强。

他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扔到中控台上。

最近几年他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市局去年做心理健康评估,他比叶究还稳。

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装作正常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他不仅能够被影响,当影响积累到一定程度,甚至会失控。

荆寒屿,淡文,这一天他承受的刺激正在逼近危险值,他需要找个地方好好调整一下。

作者有话说:

这章走了一点点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