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那人明媚且温柔的笑意,是他不曾见过的。
陈辰擡眼瞧见了他,没有很意外。
傅煜城上前一步,又硬生生的停下脚步。
全因眼前那片刺目的红色伤疤,内里长出嫩肉,外表结着新痂。
明晃晃的在他眼前,傅煜城的心不可自抑的痉挛,直到千疮百孔。
陈辰艰难的起身,靠在了床头,右侧的脸正好对着傅煜城。
很醒目的伤疤,映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尤为突兀,直达耳根。
一把把尖刀剜开皮肉,流出鲜红的血。傅煜城瞳孔微缩,五指紧扣掌面,留下深深的印子。
“疼吗?”
半晌他才喉咙滚动,干涩道:“还烧到了哪里?”
陈辰停下动作,似乎为这句话感到诧异。
事到如今问这话挺可笑的,这身伤怎么来,该怪罪谁两人心知肚明,问一句疼实在是有些多余。
挺虚伪的。
陈辰笑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耳根处已经稍微结痂,颜色偏黑了些。
之前觉得痒,老想抓,结果被傅念生瞪着眼睛狠狠咬了口手指,到现在他的手指还隐隐作痛。
“拜你所赐”,陈辰将伤口偏向傅煜城,好叫他看的更清晰些:“又添了新的伤口,你觉得心里快意吗?”
“或者,你如果不解恨,我的手边就有一把水果刀,不然你杀了我,别让我跟你回去了,行吗?”
“我…”,傅煜城灰败着脸,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说不出任何的话。
陈辰是宁愿死,也不跟傅煜城回去了,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冰冷,潮湿,暴力,一点儿人性也没有的。
吞人的野兽,倒是有很多。
“嗯?”,陈辰再次反问。
尖刀扎下,心都要被血肉模糊的剖出来,傅煜城疼的屏住了呼吸,不可能觉得快意。
他粗重着呼吸紧抿着嘴唇不说话,没脸再面对陈辰,果然傅念生说的没错,他一点都不配得到陈辰的爱的。
他是个藏在地狱的恶鬼,生生将陈辰逼到了十八层地狱。
尽管不是他故意,但到底跟他脱不了关系。
是他将陈辰关进别墅的,是他去招惹顾翰羽的,也是他不留心才让顾翰羽找到机会去害陈辰的。最后导致顾翰羽向陈占学两人告密,借刀杀人要陷陈辰于死地。
傅煜城看着脏污的鞋,什么也说不出口。他不敢想,如果陈辰被埋在那别墅下,他一身的罪孽,到底该向谁去赎。
即便将他碎尸万段,也还不得陈辰的百分之一。
“我…”,傅煜城的脸色苍白,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到陈辰面前:“我对不起你,辰辰”。
陈辰愣了下,眼看着傅煜城慢慢走到他床边,然后屈膝双腿跪下,他的手甚至不敢触碰床面,只垂在身侧。
“你这是在做什么?”,陈辰在床上看着他问。
傅煜城身居高位,多少人畏惧他,A市又谁敢给他一点脸色看,矜贵惯了的人更别提跪在人床底下了。
可真真是折煞了他。
“我错了,辰辰”,傅煜城扬起头看他,暗淡的眼神中只有陈辰一个人,他的心彻底碎了,因为他的执拗,把那么好的陈辰彻底毁了:“我不该那么对你,更不该将你关在别墅里”。
“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傅煜城红着眼睛卑微的祈求:“但让我照顾你吧,好吗?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
态度的转变让陈辰极其不适应,他打量着床下的人,用轻蔑怀疑的态度。
随后嗤笑了声:“怎么照顾?是将我关在笼子里当狗,还是让我去跪着伺候别人,亦或者将我扔在一米五水深的游泳池里冻上一夜?”
傅煜城身体定住,凉意瞬间冻结了全身。
他有罪,不可饶恕。
“对不起…”,傅煜城眼眶发干。
“恕我问一句”,陈辰说:“您说的照顾,到底是哪种照顾?”
“你母亲的事情就当是我做的行不行?傅煜城我认可不可以”。
傅煜城猛然擡头:“不是,我…”
“但你告诉我!”,陈辰扬高了声音打断他”我到底还要怎样才能还得清,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解恨啊傅煜城?”
傅煜城摇头,他苍白着脸猛然抓住陈辰露在外面的裤腿,指尖用力的发青。
陈辰冷笑了一声,他一把扯开被子,将上衣扣子一一解开,青紫交加的身体再一次呈现在傅煜城眼中。
傅煜城的呼吸一滞,眼里似乎要流下血。
本来已经恢复白皙的身体,又被他折磨的填了很多新伤,大大小小的再次覆盖住了漂亮的身体。
他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却又无力垂下,口中只徒劳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解恨吗?嗯?”,陈辰轻声问:“我还有什么能够给你折磨的呢?你仔细看看我这身伤,看看我这条废腿”。
陈辰倾斜着上身拿到水果刀,抓起傅煜城的手递到了他手里,尖端对着自己脆弱的喉咙,似乎能一击致命。
他仰着头,逼迫着他:“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别让我再遭那些罪了成吗?”
傅煜城身体抖动的更加厉害,他慌张的松开刀柄,刀子磕碰在地上,房内响着一声声回音。
静寂一片。
“我,我…”,傅煜城似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他青白着脸,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我母亲的事情不是你,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我只想好好照顾你的”,傅煜城上气不接下气:“别不要我行吗辰辰,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只有我一个人?”,陈辰不可思议的笑了,他看着床底下挺狼狈的人:“我们两个还在一起时,你的蓝颜知己多到数不过来,那时我怎么就没觉得你只有我一个人啊?”
“没必要为了取得我的原谅,就说违心的话,我在你心里什么地位,我还是知道的”。
“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傅煜城喘着气,不顾满面的泪水:“你信我!陈辰!”
他卑微的想让那人信他,可他心里知道,不可能了,徒劳而已。
傅煜城一眨不眨盯着陈辰,不放过一点儿微妙的表情。
原来傅煜城所说的爱,是可以身和心分开的,陈辰彻底明白了,却觉得一阵恶寒。
“可别”,陈辰躲避着说:“您的爱我可承受不起,你可饶了我吧”。
他的样子很漫不经心,垂着眼一脸不在乎。傅煜城无力的跪坐下去,他眨了眨眼,再也流不下眼泪。
“你一点儿也不相信我吗?”
陈辰低头慢慢系扣子,他闻言转头看他“你这话挺好笑的,我难道是受虐狂吗?你曾经对我有过哪怕一点儿不忍心吗?”
“你没有,傅煜城”,陈辰接着说:“你就打着侮辱我,折磨我,让我向你母亲赎罪,让我死的体无完肤的念头的”。
陈辰不留余力的让傅煜城的心千刀万剐:“你还挺好意思到现在,还说爱我的”。
傅煜城很想拿刀子划破胸腔,剖开自己的内心,让陈辰看的清楚的。
但铁一般的事实前,他没法说出当时自己疯狂又隐秘的内心,他原本是要陪他一起死的,用比陈辰更痛苦的方式。
他想陈辰跟他一直在一起,活着也是,死了也是。
因为最爱,才接受不了背叛。受到他禽兽父亲的影响,傅煜城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包括陈辰和他母亲。
所以他选择用最狠也是最愚蠢的方式结束这一切,陈辰偿还他的罪过,然后他陪着陈辰下地狱。
然而所有一切,都错了。
傅煜城毁了陈辰,毁了自己。他恨极了傅念华留给他的阴影。
“辰辰”,傅煜城无力的佝偻着身,他的身体四处露着风:“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信我行不行?”
“你还不如实际一点”,陈辰将衣服整理好,又倚在床头:“你如果真觉得错,可不可以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行吗?”
“不行!”,傅煜城猛然站起来,他紧抓陈辰的手:“我怎么可能跟你成陌生人!你不能抛弃我,辰辰!”
门“啪”的一下被打开,傅念生擡脚走了进来。
他随意站在门口,没有走近的意思:“五分钟到了”。
傅煜城看着陈辰无情的眼睛,心莫大于死的站在原地。
陈辰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再也不在乎他了。
傅念生撇过两人抓在一起的手:“陈辰的伤还没好,你确定要一直刺激他吗?”
傅煜城无力的垂下手,过了几分钟,转头就走,意想不到的干脆利落。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陈辰:“我知道我错的离谱,让你受了一遭很大的罪,你等我偿还完,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的。我不可能跟你分开,陈辰”。
陈辰心里疲惫,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当初接到电话,傅煜城正在焦头烂额的开会解决公司的问题。
别墅着火四个字,让他大脑轰鸣一片,四个简简单单的字,他愣了好久才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捏着很重要的文件,将它攥成一坨废纸,才撕扯着声音向秘书大喊:“订机票!快!”
嗓子漏了音,完全不像平常低沉磁性,他踉跄的站起来,打开会议室的门向外跑。
他直愣愣的坐在车里,整个人没了灵魂,失去了神智。
要是陈辰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他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陈辰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是想逃开他身边吗?所以用这种决绝的方法,走的彻彻底底,一点儿念想都不留给他。
淤积在心底的留恋彻底没了,傅煜城喉咙梗了一下,猛的喷出一口血。
司机大叫着要带他去医院,被傅煜城狠厉的训斥回。
他魔障了,疯的彻底。
赶到别墅,傅煜城看着一片废墟,跪在了前面,他那时彻底不想活了,最后晕倒在地上。
当在医院得知陈辰被人救下时,傅煜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傅念生寄过来的优盘生生的打了个半死。
他吐出的血星星点点映在床单上,傅煜城的眼前模糊,彻底倒了下去。
他当时在想,自己这么伤心,才仅仅流了一点血,陈辰那么多的血,是怎么流的。
他的陈辰本不该是被囚禁折磨后的懦弱痴傻,更不该是被逼疯了后的咄咄逼人。
他该是温柔的,美好的,带着羞涩的笑意的。
全都被他毁了,傅煜城走在半路,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唇角带血,吓的路人都远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