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水三千 作品

第38章 “要惩戒的,也应该是……

青衡山长晖峰长老陆梦生遇害的消息, 一夜间传给了修真界的所有门派。

青衡山那天久违地下了场大雪,雪满长晖,松柏凝结了寒霜, 天地缟素。

祭拜大典前,萧见远将付遥夜叫至一处无人的废弃殿堂内。

“你到底有没有去过长砚峰?”

门外一片杂乱声,殿内却压抑的非常。

日光从镂空的雕花内斜斜地射过来,光线下还能看见些细小的灰尘。

萧见远一夜未睡, 双眼赤红,眼下是一片黑青。

付遥夜沉默了一阵,低声回答他:“没有。”

“好。”萧见远越过他,推开殿门。

他擡脚跨过门槛是略一停顿,声音低不可闻:“我相信你。”

付遥夜浑身一震,擡头去看他:“师兄……”

他几步追上去, 看见苏百慕在和萧见远交谈:“……让你去前殿, ”

苏百慕不同与往日和萧见远嬉闹, 脸上满是悲戚之色, 他看了眼付遥夜,道:“还有付师弟。”

萧见远面无表情地一点头,却扭头对付遥夜道:“我将首席弟子的执令落在长华峰了, 你去替我拿来。”

他不等付遥夜回答,率先往前走去。

他从未这样冷淡地对付遥夜说话, 苏百慕不明所以, 回头看了看付遥夜,最终不发一言,先跟着萧见远离开了。

金日终于升起来了,日光笼罩了整座青衡山,几乎温暖地像是春日。

祠堂内烛火幽微, 陆紫鸢跪在牌位前,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钟玉容扶着她也是泣不成声;李原北面如死灰,僵直着站在一旁动也不动;颜离一扫往日的光鲜,绷紧了嘴角,强打着精神应付前来吊唁的宾客。

董长英坐在祠堂外,手中握着从不离身的拐杖,像是极为沉重的样子,靠着椅背一动不动。

直到有弟子上前和他低语几句,他才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开口道:“将盛朗押上来。”

他话音一落,殿外皆静。

前来吊唁的宾客皆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来却不仅仅是未奔丧,而是是来一探青衡山如今对魔修的态度,

——听闻陆梦生遇害的房内残留着魔气,或多或少与魔修相关。

说是“押”,但萧见远未被执法弟子箍住手脚,更像是被四人护送在中间,然后直直地在殿外跪下。

一个执法弟子一时不忍,正想张口,又被同伴扯着离开。

董长英用拐杖击地,喝问道:“盛朗,前日晚你是否见过陆长老。”

大殿前用汉白玉砌了地砖,此时被日光照耀着,刺的萧见远眼睛生痛。

他听见殿内祠堂还有哭声;来吊唁的宾客上完了香,还在暗处悄悄地看着他。

如果是平日,晨钟该响了,然后陆长老就会开始巡视各峰弟子的修炼,风雨不断。

萧见远闭了闭眼,强迫着自己去看雪白的地砖:“是。”

他的声音整座殿都可以听见:“陆长老他……酉时前,曾将我叫至议事堂;半刻钟后,我才离开。”

“但陆紫鸢是在晖日堂内发现陆梦生遇害的,”董长英问,“你可曾去过长晖峰?”

萧见远道:“不曾。”

“好,”董长英站起来,又再次发问:

“你,是不是魔修?”

全场人脸色一变,宾客私下交换着眼神,连颜离也上前几步:“董长老!”

董长英伸手止住他,眼睛紧紧地盯着萧见远。

“我不是魔修。”萧见远擡头,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台阶上的董长英,模模糊糊的看见那刻着“长晖峰陆长老梦生之位”的灵位。

他似乎也看见了陆紫鸢哭红的双眼,但他的眼睛实在太痛了,没有看清楚,几乎想让他掉出眼泪。

董长英道:“那你说,陆长老生前,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萧见远沉默良久,最终吐出几个字:“我不能说。”

“有何不能说?”董长英声色俱厉:“盛朗,你是最后见到陆梦生的,他是被魔修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你屋内那把沾着魔息的匕首,作何解释?!”

底下宾客哗然,虽有传闻,但他们却是没想到董长老竟就这样说了出来。

青衡山首席弟子私藏沾染魔息的刀……难不成,真的是他杀了陆梦生?

颜离冲上前去紧紧地拉住董长英:“师叔!”

殿前顿时一片杂乱,萧见远跪在地上,喃喃自语:“我知道……”

“盛师兄!”陆紫鸢扑了过来,跪在他身边,哽咽着道:“你回答长老,我爹都和你说了什么……你跟长老解释,”

她几乎是恳求地看着萧见远问:“我爹的死,是不是和你没有关系?”

萧见远呆呆地看着她的泪眼。

沾了魔息的匕首?

萧见远怔怔地想,他本来是将刀藏在柜里,谁会发现的?那把刀明明就是……

“董长老!”

忽然间宾客们安静了下来,看着一人跃步上前:“董长老,我派有一剑名唤十善,是师祖传下,能够分明善恶,自能循着魔气找出魔修……”

十善?萧见远听见了,他费力地眨了眨眼,想,莫不是沧澜派的法器?

他突然想起沧澜派的庄含,而又低垂了眼帘一动不动。

怎么又是沧澜派……剑修本来就是稀缺物种,不能友好相处吗?

这种时候了,萧见远还能神游天外,但又实实切切地听着:

玄色劲装的剑修声如洪钟:“先前早听闻贵派弟子付遥夜是魔修,还未曾得知结果,”

“盛朗和付遥夜均在云渡之境失去联络,我想若付遥夜一人是魔修,那萧见远定是知情人,甚至——”

萧见远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道:“贺广真人的意思是,怀疑我是魔修,想用十善剑一试?”

他轻声道:“好啊,那就试吧。”

陆紫鸢惊声道:“盛师兄!”

“盛朗!”李原北喝道:“跪下!”

“我陆师兄的死因我青衡山定要查清楚;盛朗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见一点魔息,”李原北沉声道,“贺广真人便不必担忧了。”

贺广真人坚持道:“这非是青衡山内里的事,魔修一系关乎与所有门派!”

“李长老为何不肯一试,难道是想包庇?”

李原北气极:“你!”

“够了,”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董长英一甩衣袖,对颜离道:“去请十善剑。”

“那是沧澜派普英真人飞升前留下的,”钟玉容低声道,“就算盛朗没有魔气,怎么能受住其中的剑气?”

董长英看着台阶下站的笔直的萧见远,声音微不可闻:“他们都看着呢,能怎么办……”

“不管有没有梦生这事,无论是盛朗,还是付遥夜,都逃不过着一遭的。”

十善铮然出鞘,颜离接过贺广真人手中的剑,缓步走来。

萧见远看着剑锋上的寒光,忽然问道:“我还想问问贺广真人,你大老远来青衡山,为何还要带着自家门派的镇派之宝?”

贺广真人脸色一变,没有作答。

萧见远哼笑一声,重新跪下,将背挺的笔直。

颜离在萧见远几步前站定,将十善剑的剑锋抵在他的肩膀上。

“谢谢颜长老,”萧见远此时居然还能笑的出来,道:“往肩膀上戳,伤口恢复的快。”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

日光下,十善剑剑尖闪过刺眼的锋芒,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

忽然一声清鸣,又有一剑破空而来,直直地撞向十善,颜离本就不曾习过剑,被撞的后退一步,差些将十善脱手。

众人愕然不已,只听一道森冷的声音响起:“谁敢动他!”

众弟子自行让出一条道来,付遥夜面若寒霜,白衣胜雪,左手握着空无一物的剑鞘——海镜正拦在萧见远的面前。

众人一时惊呆,无人拦他,所以付遥夜便径直走到萧见远身旁。

萧见远仍跪在地上,他只看见付遥夜握着剑鞘的那只手,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手指关节处都是青白的。

“……师兄的执令教我好找,”付遥夜声音不喜不怒,“原来根本就不在师兄屋里。”

萧见远还没开口,就听董长英大怒:“付遥夜!把你的剑收起来!”

“为何?”付遥夜反问,“沧澜派可于青衡山殿前出剑,弟子为何不能?”

颜离低声喝道:“住口,别再说了!”

“若是想一验青衡山有没有魔修,”付遥夜一掀衣摆,也跪了下来,“那就验我。”

萧见远一惊:“你闭嘴!”

萧见远早就知道今日会有变故,本就不打算让付遥夜来。虽然他曾说自己能掩盖住自己的魔气,但十善剑毕竟是法器,萧见远不敢保证。

“我们两个自证一个就够了,”萧见远只觉自己的手在颤抖,低声对付遥夜说:“你回去。”

“师兄在说什么,”付遥夜竟然反问,“我是不是魔修,与师兄有何关系?”

他面无表情,看着萧见远的双眼没有一点温度。

萧见远愣住,他张了张口:“付遥夜!你……”

“我自云渡之境与师兄分别,也是很久不见,”付遥夜自顾自地说着,“师兄未曾与我同行,对我不甚了解,怎么要替我自证?”

他在说什么?什么“很久不见”,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董长英问:“你要主动自证?”

付遥夜点头:“对。”

“那好。”董长英挥了挥手,示意颜离上前。

萧见远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就在他要去拉付遥夜的衣袖时,颜离被催促着握紧了手中的十善剑,闭眼一刺!

鲜血顺着付遥夜手臂上的伤口流下来,同时,魔气骤然横生!

黑色的魔气似乎被压抑了太久,浓烈的魔息几乎笼罩住付遥夜整个人,众人惊呼着后退,颜离手中的十善剑“当啷”一声坠地。

萧见远呆愣着看着他站起来,抓住他的衣角:“付遥夜……”

“他真的是魔修!”

“他还是掌门座下的关门弟子,竟然是个魔修!”

“那陆长老恐怕就是他……”

“付遥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董长英见此结果勃然大怒:“陆梦生是不是你杀害的?”

付遥夜镇定自若,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面色苍白:“不是。”

“弟子的确入魔,但陆长老,的确不是弟子杀害的。”

付遥夜冷声道:“陆长老的死,与我没任何关系。”

“荒唐!”

董长英几乎拍碎身下的椅子:“你身为魔修,藏匿门派内,而陆长老又死于魔修,你如何让我们相信!”

付遥夜一时沉默。

就在众人惊愕间,忽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拾起十善剑,再次刺向付遥夜!

一只手忽然紧紧地握住剑身,阻止了它前进。

萧见远轻声道:“师妹,陆长老……真的不是他杀的。”

陆紫鸢浑身颤抖着,付遥夜不再遮掩情绪,惊慌失措地拨开萧见远握住剑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师兄!”

“他难道不是魔修吗?!”陆紫鸢抛开十善剑,哭着质问萧见远:“你为什么总护着他!他在云渡之境里伤了你,你不和我们一同出来!”

少女撕心裂肺地喊:“现在也是,他是魔修!你还要护着他!”

她在无干赋内所见的一切都成了真:父亲倒在血泊中了无声息;青衡山上来了许多人,吵闹一团;师兄们不能像幼时那样再护着她……

也没有人能一直护着她了。

萧见远低声道:“对不起。”

“……魔修付遥夜,欺瞒师长,顽固不灵……”董长英道,“今日起,逐出青衡山!”

付遥夜闻言,恍然间回忆起前世被逐出山门时的情景。

“好,那我也……”萧见远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付遥夜的手腕:“我也与你一起。”

“一起下山。”

付遥夜瞳孔微缩,擡眼紧紧地盯着萧见远。

颜离愣了愣,紧接着怒声道:“盛朗你疯了!你是首席弟子,青衡山待你不薄!你这就要叛出师门吗?”

“是我愧对师门,”萧见远手上的伤深可见骨,痛的他一身冷汗。十善剑在他手上留下了伤口,但剑气游走在他体内肆虐着。

他脸色苍白,几乎听不清外界的声音,只有付遥夜颤栗的双手让他保持着一点清醒:“是我给付遥夜种下了噬魔草,让他入魔的,”

“要惩戒的,也应该是我。”

萧见远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受道付遥夜的眼神,他勉强提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昏倒在付遥夜怀里。

要是上一世,能有人护着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