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自愿陪我脱离门派的吗?”
付遥夜放开萧见远, 缓缓地伸出手,摊开了手掌。
朴素的黑色匕首暗淡无光,刀身上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他再次问:“是真的吗?”
付遥夜的声音轻飘飘的, 似乎不敢捅破这个答案。但他眼中疯狂的赤红又遮挡不住祈求和希冀,热烈的像血,或者像一点彤亮亮的火种。
萧见远的身影沉入他的眼眸,仿佛回到烈火燃烧的那一晚。
符纸猝然腾烧起来, 坚硬的石壁包围着烈火,那具枯朽的魔修尸体在火中燃烧至灰烬。
他面对着一面火墙,半边身体都映出火红的颜色,耳边还有人不停地在说话,最后一声“当啷”的清脆声响,止住了屋内的人声。
是一把匕首掉落在石壁底下。
萧见远垂眼看着付遥夜手中的黑色匕首, 一时哑然, 半晌才点头道:“是真的。”
“那就好。”付遥夜神色一松, 垂下头, 把脸埋在他的肩膀处,声音闷闷地:“……那就好,只要是师兄亲口说的, 不管是什么我都信。”
萧见远声音隐隐有些颤抖:“我没骗你。”
“你也不能隐瞒我。”魔息在付遥夜身后翻涌,萧见远眼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源源不断地涌尽付遥夜的后背, “你把傀儡术给我解开, 我们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付遥夜一顿,问道:“为什么?”
“师兄不想和我一同留在这里吗?”
他的手逐渐收紧,萧见远吃痛,忍着没有出声,放缓了声音道:“付遥夜你听我说, 这里的魔息太重了,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他被付遥夜抱着,根本看不见付遥夜此时的状态,只听得他怒声打断自己的话:“不好!”
付遥夜突然变得暴躁起来,语气阴戾:“师兄你想去哪里?还要回青衡山吗?”
他想起那日冬夜,师兄偷偷跑出客栈去见苏百慕,眼睛里的嫉妒与恨意毫不掩饰,可是没有人看见:“我们都被赶出来了……”
“师兄,是你骗了他们,一同陪我下山的,你不能……你不能,”付遥夜的声音忽然又弱了下来,他紧紧地抱着萧见远去吻他的颈间,喃喃道:“他们还伤了你,但我不会……你不能出去,你得陪着我……”
“你明明已经选择我了。”
滚烫的液体滴在颈窝,烫的像烙印。
是你擅自决定替我担下问责的,是你陪我一起离开青衡山……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要我。
他在听见师兄那句“我也与你一起。”简直欣喜若狂,他不敢相信师兄会与他一同下山。
但这还不够,他太贪心了。
他希望师兄能一直看着他,注视着他;不被其他事物吸引到一点视线。
就像师兄刚刚在魔渊内醒来的时候,只会想到他,只会喊他的名字。
师兄才是真正的明月之辉,可他多希望这轮明月是自己的。
“……我错了师兄,傀儡术已经没用了,刚刚那是最后一次,”付遥夜擡头看着他,姿态明明是那么强硬,可他的神态和语气卑微地近乎祈求:“师兄不满意什么我再去改,你喜欢什么我都能替你拿来,只要你能陪我在这里,魔渊没有其他人了,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萧见远看着他的双眼不发一言,良久才伸出手,慢慢地覆在他握着自己的肩膀的双手上。
“我陪你。”他艰涩地开口,一字一顿道:“我会陪你的。”
“但不是现在。”
萧见远右手忽然用力,夺过付遥夜手中的黑色匕首,催动灵力将它折断。
黑色的魔气从匕首断裂处涌出来,又很快被魔渊内庞大的黑雾吞噬掉。
而除去那匕首刀身,它转而化作一张符隷,泛着莹莹的蓝光。
付遥夜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贴在自己胸前的符隷,双目赤红,不可置信道:
“师兄?”
这些动作只发生在一息间,萧见远的手指还抵在那张符纸上,手上滴滴答答地留着血,滴落在付遥夜的白衣上。
他脸色苍白的可怕:“别害怕,只是一张符纸,困不了你多长时间。”
萧见远强笑了一下,又道:“我都知道……”
他含糊地又不肯说自己知道了什么,看着付遥夜低声说:“只是不是现在。”
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付遥夜的脸,差点忘记自己右手正留着血,只好赶紧换了只手,给付遥夜擦掉脸上的泪:“别哭,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哪,”付遥夜满目惊惶,却动也不能动,“师兄你别走……”
萧见远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与他十指交扣,低声道:“对不起,我也瞒了你,”
“我必须回青衡山一趟,”萧见远看着他不断涌出泪水的双眼,许诺道:“我是自愿同你离开青衡山的,我只回去这一次,以后就陪着你哪也不去。”
付遥夜感受到他逐渐抽离手指,用尽全力却也没能动弹一下:“我错了师兄,我以后听你的,……我和你一起回去,你别丢下我,”
“师兄,你别把我留在这,”他哭的眼睫都在颤抖,颤声道:“这里太黑了。”
上一世的恐惧又在此时将他淹没,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争辩……
现在师兄也不要他了吗?
“没有不要你。”付遥夜仍旧被符纸束缚着不能动,萧见远微微擡起脸,一点点吻去他下巴上的泪珠,他又轻轻地碰了碰付遥夜的嘴唇,青涩的不像是一个合格的吻。
他低声道:“等我回来。”
萧见远根本不忍心再多看一眼付遥夜,扭头走出老远,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得路。
系统悄无声息地上线:“你就这么把他留在那了?”
“没办法,”萧见远叹了口气,“我也不会解开那个符咒,大概三四个时辰就自动破了吧。”
“你怎么想的啊,”系统扭扭捏捏地问,“你、你真决定好了,不是哄他的?”
萧见远沉默了一会,道:“如果我不死的话。”
系统“滴滴”的响了两声,连忙道:“那你得快点出去了,焦正青和其他仙门就在上面。”
萧见远擡头望着黑洞洞的魔渊,咬牙切齿:“这我怎么出去?他怎么这么会选地方!”
系统还没说话,又被萧见远的一惊一乍地尖叫声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有湿漉漉的东西拱了拱萧见远的手指,把他吓的后退几步。那东西又跟了上来,温热的鼻息证明了它是个活物。
萧见远想起了什么,弯下腰伸手摸了摸,试探着喊:“乘风?”
灵兽低低地吼叫了一声,用毛茸茸脑袋拱了拱他的手。
萧见远神色复杂:“他什么时候把你放出来的?”
系统插嘴道:“房子,宠物,环境……哇,看来他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你拎包入住了。”
“……闭嘴。”萧见远叹了口气,摸了把乘风的头,对它道:“回去陪你主人吧。”
被认主的灵兽很亲人,他们能与主人心意相通,也能听懂熟悉的人发布号令。
萧见远又要摸索着往前走,却被灵兽咬住了衣角,朝另一个方向去拖。
一只成年的黑云豹力气很大,萧见远不敢下手打它,恐吓它又不管用,只好被迫着跟它走了一段。
乘风扯着他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会,萧见远逐渐发现魔息在变淡:“这个方向便是出口?”
黑云豹再聪明也不能口吐人言,带着他直走了一段,便松开了口。
萧见远蹲下.身来,抱住乘风脖子摸了摸它的耳朵,低声道:“好孩子。”
黑云豹的眼睛和嗅觉都非常灵敏,它目送着萧见远离开,才眨了眨暗红色的双眼。
黑云豹的眼睛一瞬又恢复了黄澄澄的颜色,它舔了舔毛,又转身走进黑暗中。
雪原的风早已停息了,萧见远的右手仓促地裹了伤口,正打算御剑,忽然见到远处雪地里的一摊血迹。
他连忙上前,就只是差这几步,他便发现附近明显打斗的痕迹。
再往前走,场景更是触目惊心。
魔修的断臂残肢令人心惊胆战,破碎在地上的法器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名震天下的神器了,碎片还留着一点淡淡的光芒。
贺广真人衣衫尽碎,浑身布满了紫黑色的脉络,双手撑着剑柄跪在地上,已是没了声息。
同是剑修,萧见远一时不忍,给他裹上了衣袍安置在雪地里。
岩石后露出一片衣袖,上面绣了熟悉的花纹,萧见远眼皮一跳,怔怔地走过去。
钟玉容满身的鲜血,十指模糊,古琴上的七根琴弦全断裂了,琴身也是一片划痕。
她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萧见远不敢动她,一遍遍地喊:“钟长老——”
钟玉容一动手指就是剜心的痛,她半睁着眼,气若游丝:“行了别喊了,还没死。”
萧见远看着她的伤,手足无措:“钟长老您……青衡山还有谁来了?”
“还有,苏百慕。”钟玉容咬牙催动着最后一点灵力,令牌还没完全在她手里出现,就疼的她不敢碰。
古旧的令牌还是沾上了鲜血,掉在雪地里。
“这是……长老令,”钟玉容喘息着,尽可能地吐字清晰:“别管我,拿着它回去,焦……他回青衡山了,拦住他,董师叔……”
痛处席卷全身,她终是没撑住,昏迷了过去。
烛火微微跳动,董长英眼皮一颤,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无尘坐于台下,凝眉不语。
“玄真寺已经两日没了消息,你还不回去看看?”董长英沉沉开口。
无尘低头做了一偈,道:“贫僧的任务就是呆在青衡山,一步不得离开。”
董长英面无表情地一抚衣袖,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小师父就替我留在长曦峰吧。”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忽然有一弟子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长老!”
董长老压了压眉心,道:“何事这么匆忙!”
那弟子惶恐道:“魔修已经到山下了,而且……”
他突然暴起:“而且还让我杀了你!”
他手握利刃,直袭董长英的门面!
降魔杵霍然现身,穿透了那弟子的身体。
“呵……”那弟子身上涌气黑雾,口中却换了一个声音:
“长英,好久不见。”
董长英疾步走到殿外,将拐杖重重地一击,扬声大喝:“封山大阵,起——”
万丈清辉便自青衡山任意一处角落腾空而起,不约而同地汇聚到长曦峰峰顶。俄顷,延绵了千年的封山大阵自地面浮现出繁杂的纹路,同样汇聚在峰顶。
烁光辉映,一瞬亮如白昼。
各峰弟子如听召令,一同赴于长曦峰大殿外。
“陆紫鸢带弟子去守长晖峰,长华峰无人,速派一百人去守阵……”
董长英一眼扫去,问道:“长砚峰弟子何在?”
无人应答。
颜离擡头去看,惊声道:“李师兄!”
董长英蓦然擡头,望向长砚峰的方向。
压抑的黑雾自长砚峰涌出,正不断朝着封山大阵撞击着,灵兽的悲嚎隐隐地传了过来。
董长英不可置信:“李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