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结成后, 破境至元婴才可达化神期,现世的化神期皆是屈指可数的修真大能。
魔渊内忽然一阵动荡,接着有一人踩着风雪渡入雪原。
“……师兄, 三个时辰,我等不下去了。”
付遥夜低头扫了一眼雪原上的鲜血与尸体,闭了闭眼,强行将血色压下, 丝毫不遮掩自己的修为,掐诀御风而去。
凌霄宗的广场几乎被血洗地,待天光大亮时,刀剑喊杀声逐渐虚弱,眼见最后一个魔修被洞穿了心脏,凌霄宗宗主强撑着一口气, 迎着旭日颓然跌倒在宗门的台阶上。
“宗主!”
一名弟子满身鲜血, 几乎连滚带爬地跪在他面前:“风鸣门传信, 南方已经守住了, 只是……”
那弟子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各仙门誓死力战,状况几近惨烈……
“沧澜派内部不知何时混进魔修, 未能被发现,最后只幸存三名剑修, 掌门贺方真人——”
他声音微微颤抖:“以身殉道。”
凌霄宗宗主合上眼, 轻轻摆手:“知道了。”
千百年来,沧澜派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到唯一一个全门派剑修,在众仙门博得一席之地。
纵使这数年来与他们大小纷争不断,但也不曾想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他怅然擡头, 望向九州之中烁光流溢的屏障。
芸芸众生,沧海涨落,只有青衡山离凡尘又怀大义;离能闭山百年不问凡事,义到师兄肯亲手镇压自己的师弟……
凌霄宗宗主一声长叹,不再眺望,缓缓起身回了殿内。
“当——”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声钟响了。
付遥夜蓦然止步,冷冷地看着那黄色僧袍的僧人。
他缓缓地牵出一个笑,声音温和有礼:“空隐大师是何意?”
“想来贫僧与付小友是第一次见,”空隐大师微微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付小友是如何认得贫僧?”
付遥夜对上他无悲无喜的眼眸,收了笑容,垂下眼帘冷然道:“偶然间曾在玄真寺见过大师诵经超度恶魂,”
“大师不记得我,”他每一个字都含着血意,像是压在身上多年的枷锁,“晚辈可从不敢忘记空隐大师的一字一词。”
他面无表情,但那眼中怨念是藏不住的。空隐大师微怔,待付遥夜欲离去时,又将他拦下:“付小友何去?”
付遥夜冷声道:“去寻我师兄。”
空隐大师心下明了,道:“贫僧正是因此来见付小友,青衡山封山大阵已起,那魔尊焦正青正在山门前……”
“空隐大师,”付遥夜打断他的话;他眼神微动,负剑而立,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了,我只是去找我师兄,青衡山与我无关。”
他身上的威压猝然暴起,而空隐大师在化神境已快百年,灵力更加深厚,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冷静道:“那付小友可知晓焦正青与青衡山的渊源?”
“更何况,这不仅是青衡山一劫,若魔修一道因此大兴,是整个修真界的灾难……”
僧人身披袈裟,双手合十,一副洁净不沾尘世的模样,与上一世佛像前的身影逐渐重叠:
“……魔修猖狂,我们只能从他下手,”
“让他进去吧。”
……
白衣剑修身上腾气黑雾,他露出个嘲弄的笑:“大师别忘了,我也是魔修。”
“你有普渡众生的心,我可没有。”付遥夜眼中一片血色,海镜呛啷出鞘,剑光雪白,杀意毕现,他厉声道:“让开!”
透如琉璃盏的屏障上的裂纹逐渐延展,罩在青衡山上的屏障霍然一声脆响,猛然炸裂开来,接着千万碎片犹如杨柳飘絮,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
董长英吐出一口鲜血,身形弯曲,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支拐杖支撑住身体。
叮叮啷啷的一阵响,无尘的降魔杵突然出现在董长英和焦正青二人之间,却顷刻间就被那道虚无缥缈的人影随手甩了出去。
“咳咳……”
董长英直起身来,擦过唇边的鲜血,忽然一笑:“化神期,再往上还有境界吗?”
“你本就不如师兄,”他语气平静,却激得焦正青融在身影上的黑雾动荡:“你没有飞升的机会。”
“闭嘴!”焦正青双目赤红,他将手中的剑对准了董长英,阴冷道:“难道你就能飞升了?”
“董长英,之前你便是资历低下,不管修什么都不行;这百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焦正青取下头上的木簪,翻手化做一盏平平无奇的油灯,在灯芯燃起时,声似万鬼哭嚎,怨鬼魂与鬼面纠缠在一起,而又与焦正青身上的魔息融为一体。
董长英握着拐杖的手用力到发白,他低声道:“无尘小师父,劳烦你带着我山弟子离开,去通知各峰长老,请落云剑出世。”
落云剑之名,就连厌恶杀生之道的佛修也曾听闻,百年前正是它的主人尧甄真人用此剑修得无情道证道飞升,也是用它将魔尊焦正青镇压在平灵山。
只是尧甄真人已飞升百年,他的剑竟然没有随他飞升,还留在此世吗?
容不得他多想,刺耳的鬼哭声中,无尘攥紧了手中的念珠,董长英的声音几乎被掩盖住,但最后一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我的确没有飞升的机会了。”
眉目皆白的青衡山长老拄着拐杖,行如凡间暮年老人,直直走出山门,迎上怨鬼缠身的魔尊。
焦正青冷笑一声,扬起衣袖,道:“那时你与师兄就阻拦我修魔,可惜眼下只有你来看我在青衡山的宗册上留下我的姓名了。”
“别叫他师兄,”董长英不躲不避,直直对上他赤红的双眼:“你早就不是青衡山的弟子了。”
此言一出,焦正青脸色剧变,震袖一挥,翻涌的怨鬼带着暴虐的戾气袭来,董长英擡手用手中那只拐杖抵挡,却很快被魔息侵蚀。
纠缠的魔息间,董长英手中受了侵蚀的木拐杖竟露出一截剑柄,他握着剑柄,“铿锵”一声,形如鱼肠的长剑森然出鞘。
他挥手一式便是落云六出,毕露锋芒,一刃便将重重叠叠的黑雾斩尽。
焦正青脸色阴晴不定:“落云?”
此刻握着剑的董长英不复苍老之态,像个意气用剑的少年:“不错。”
焦正青盯着他手中剑身上的剑鏪,百年前留下的剑伤似乎隐隐发痛:“他居然将这把剑留给了你……”
谁都想不到,一向在青衡山温吞做事的董长老竟然也是剑修;也想不到他时时刻刻握在手中的拐杖下,竟然藏着尧甄真人的落云剑。
焦正青嗤笑一声,道:“管它是什么绝世珍宝,你就这般自信能够胜过我?”
“百年前不会,如今更不可能!”
董长英轻抚手中剑刃,目光带着怀念:“只是不管如何,都不能像当初那时了。”
飞升二字,是修真界一直所追求的。他留在青衡山数百年,看着一位师兄叛出师门,又送走一位师兄飞升,直至师尊陨落之时,才知晓不是每一个到达顶峰的人,都能飞升的。
恍然间他又回到少年,有人轻抚他头顶:“飞升,或许就是长生吧。”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苏百慕被无尘搀扶着爬上长川峰,他伸手拽过一个弟子,喘息着问:“师尊……师尊在哪?”
那弟子惊声道:“苏师兄!你、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先别管我……”苏百慕扯着他的衣襟,厉声道:“其他长老都在哪?!”
“当——”
又是一声钟响,众人皆是一惊,苏百慕蓦然回头,缓缓地往长川峰的山崖边走去。
山门处的情景尽收眼底,极为刺目的白光突然大盛,压住了那团黑雾。
苏百慕似乎看见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身影不断变幻着,直到化作一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白光之间。
[人物董长英已死亡。]
猝不及防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萧见远站立在青崖边,几乎稳不住身形。
他在寒风中回过神来,走上了云海之上的索桥。
被长砚峰挡住阳光的禁地只有一棵枯树,山洞旁有一人跪在禁闭的洞门门口,他手指贴在洞门上的符文,试图打开封印:“掌门师兄!陆长老惨死魔修之手,请您出关!”
萧见远闭了闭眼,将千万心绪压下心头,显出了身形,将天疏抵在他后心处: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