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峰没有回答他。
他知道林浩峰没有悔意，就算他当时没有和他对着干，林浩峰也不会放过他，他是林浩峰的耻辱，前半生的污点。他就应该和秦芳华一样，从他的世界里从此消失。
自己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
秦芳华当年被李婶骑在身上扇耳光，回家后一直洗澡。后来她打开了门，绝望的质问他:“你嫌我恶心了是吧。你和那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一样嫌弃我是吧？”
“我这样是因为谁？”
“秦默啊，你有没有良心，如果没有你，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吗，我会吗？”
那天的秦芳华歇斯底里:“如果没有你，我大不了和他林浩峰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我可以回到叶城，大不了再找个男人，可是，有你了，我和那个人渣生了你啊，因为你，我必须去做个母亲！”
“秦默，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凭什么？你就不应该出生！”
秦芳华那句不应该出生，让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愧疚之中，他总在想，也许秦芳华是对的，他为什么这么活着去折磨别人。
那之后，秦芳华把那些男人带到家里，变本加利，丝毫不在乎他怎么看，怎么想。
那时，他就明白，人都是自私的，明明自己愿意堕进深渊，却总把自己伟大美化到为了别人，说到底就是为自己的不甘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为什么借口是他，为什么要为了他，他又做错了什么？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愧是林浩峰的儿子，林浩峰不也没觉得自己有错吗。
就好像这世界上有错的人只有他自己。
太可笑了，太他妈……可笑了。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克制而隐忍道:“你不要管我，你们都不要管我，不要……”
林浩峰苦笑:“林北辰，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对他怎么样都是他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视你为傲，对你纵容，你妈妈也一颗心都挂在了你身上，这样不就好了吗，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是啊，多么美好的乌托邦，多么幸福的家庭。为什么要把虚假的面孔撕下来，露出本来的青面獠牙？
他没有反驳，似乎还真的说不出来什么。可是因果轮回，林浩峰又怎么会知道他想要杀死的人现在还站在他面前，他偏宠的骄傲却躺在iCu里长睡不起。就像他说的，这是报应。
他不好过，林浩峰凭什么就能独善其身！
两个人沉默良久后，林浩峰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慢慢关上门离开。
林北辰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无声微笑。
林浩峰最后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不知道他要想什么，他只是下了楼，把车开的飞快，回到他的公寓。
他坐在沙发上，从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烟，用打火机打着。
林浩峰知道他离开了，给他发了一大段信息:小辰，你好好冷静几天，过几天，我会让司机去接你。
——这几年你胡闹我都由着你了，可是你现在已经19岁了，不能再任性。你知道你爷爷是有个儿子的，当年就是因为搞同性恋被逐出家门……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让你这么触犯你爷爷的底限。收敛点吧，学会对自己负责。
那林浩峰还真是看错他了，太自以为是，觉得今天晚上已经说清讲明，他就会做回他的好儿子。可惜，他错了，他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他林浩峰不让做的，从今天起自己会做得更加彻底。
林北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眼睛开始发涩，他疲倦的躺在沙发上。
都结束了。
他这些年来别扭着，疑惑着的，压在心头上的事情，总算结束了。
这样也好。他嘴角扯开一个释然的微笑，终于可以这么毫无顾忌的和他那慈爱的父亲彻底撕破脸皮了。
林北辰踉跄起身关了灯，身子匮乏，他想好好睡一觉，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寂静的黑夜里听着尤其刺耳，他看了看屏幕，是顾亦舟。
是顾亦舟打来的。
他因为倦意恍惚的精神立马清醒过来，下意识的按下接听键，拖着沙哑的嗓音道:“顾亦舟？”
顾亦舟冷清里带着几丝担忧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嗯，是我。”
林北辰一笑:“是你啊………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哦，能不能过来。他想问顾亦舟可不可以过来，他想看看他，没有为什么，就是此刻特别想看到他。
——看到他，然后告诉他，顾亦舟，我好像知道疼了，就是那种心口的血肉被刀子慢慢剜掉的疼，我好像知道一点点了。
于是，他张开嘴，试图用欢快的声音说出来:“你——”
“林北辰，你怎么了？”顾亦舟有些着急的打断他，他听出林北辰声音里的不对劲:“你是不是又和叔叔吵架了？”
林北辰的脸瞬间僵硬，他张开的嘴、扯出来的笑容，想说出来的话统统被堵住。
是了，顾亦舟喊他林北辰。他忘了，这段时间和顾亦舟相处的是太高兴些，他几乎忘了，他是林北辰。
顾亦舟所有的善意和温柔，让他心驰神荡的关怀和笑容，都是给林北辰的。
他幡然醒悟，这世界上所有的偏宠都不属于他，所有的温暖也不是给他的。
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过任何东西，能有的那一丝一毫也都是假的，是用别人的身份换回来的。
他曾经不遗余力的想去靠近顾亦舟，可顾亦舟却觉得他不配，哪怕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他，顾亦舟避他如蛇蚁，不拿正眼看他。
他喊哥哥，给他补习，陪他旅行，给他做面吃的顾亦舟，他是把他当成了别人才这样做的啊……那些有悖于他清冷的温柔，一点一滴给的是谁，究竟是谁？是他吗？
不，不是。
林北辰眸色一片冰冷，电话那边的顾亦舟还在说话，但是他突然不想回答了。
那句可不可以过来，他再也无法说出口。
可是顾亦舟却说出了口:“林北辰，你没事吧，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你找谁？”林北辰笑着说，“顾亦舟，你找谁啊？”
——你找的人是不是我？
——你想对他好的人是不是我？
我把你奉若神祇，细致安放，我对你死心不改，泥足深陷，现在我的地狱失了火，你想来救的人是不是我？
是不是我呢？
“顾亦舟，我求你，求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你想好好对待的人是我……”
这一生两辈子他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可是顾亦舟如果能求来，他是可以求的，他愿意求。如果说这人间还有不愿放弃，唯顾亦舟一人不可。
可是，片刻后，顾亦舟对他说:“是你，林北辰，你到底怎么了？”
是林北辰，呵呵，原来是林北辰啊。
他眯起眼睛，粲然一笑，切断了电话，顾亦舟的声音也在那一刻消失。
世界一下子变得黑暗。他心情也变得平定起来，恍然间回到了多年前，秦芳华不知道和哪个男人出去了，留他一个在家。
他那天发高烧到39度，整个人混混沌沌的蜷缩在沙发上，黑夜来临的时候，他张望着门外，希望有人能够过来。
可是，三天三夜，没有一个人过来。秦芳华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
他原来很多年前就被遗弃了。
他活了两辈子，最后还是一个人在这黑暗里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