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始终没有停。
顾亦舟睡在林北辰的卧室,林北辰睡在沙发上,顾亦舟看着他那么大的个子蜷在那,两条长腿委屈巴巴的曲着,心有不忍道:“你睡床吧。”
林北辰听后立马跳了起来,抱着被子往屋里冲,顾亦舟无比吃惊他的反应速度,最后无奈摇了摇头,准备去沙发将就一夜。
“你去哪?”
“沙发。”
林北辰说:“不是你让我过来的,怎么现在又嫌弃了?”
“……”
“算了,我还是去睡沙发吧。”
顾亦舟实在无法接受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光想想都觉得尴尬。
“小时候我们不是也会睡在一起吗?”
“那时候你还搂着我的脖子睡”,顾亦舟表情淡淡的,“现在你还能这样吗?”
“能啊。”林北辰认真回答。
顾亦舟无法和他正常沟通了,这个青年与日俱增的不止个子,还有脸皮。
“我知道了,哥哥,你早点休息吧。”他一把抱起被子很明显的不高兴,慢慢踱着步子往外走,那蜗牛爬行般的速度与刚才的一阵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北辰关门时嘟哝了一句:“自己让我进来,进来了又赶我走,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顾亦舟疑惑着,他到底想什么了,不就看他睡沙发可怜让他睡床,他能想什么啊。
顾亦舟没有搭理他,随手抓着被子盖在身上。
夜色很静,林北辰那边应该也睡下了,他听着窗外磅礴的雨声,倦意席卷而来,渐渐入睡……
可能睡得太沉,那天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正在给九岁的林北辰处理胳膊上的伤口,林北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芒:“哥哥,你怎么不等着我娶你?”
“我是男的。”
“我知道啊”,林北辰回答,“那又怎样,我喜欢你,就要娶你。”
顾亦舟想果然如此,他从小就是同性恋,他原来真的不曾去了解过这个孩子。顾亦舟刚想开口询问什么时,林北辰脸色一沉,眼神变得阴暗起来:“可是你――”
“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顾亦舟的眼前一片黑暗,周遭的景色开始改变。
暴雨如注,林北辰脸色苍白,身上都是血迹和泥巴,向他伸出一只手,笑容阴沉:“哥哥,你好狠心呐~”
雨越下越大,顾亦舟的身上脸上都是污浊的雨水,林北辰魔怔般一遍一遍喊他:“哥哥,你怎么那么狠心!”
“你们怎么那么狠心!”
“不要抛弃我……”
“不要抛弃我,哥哥……”
顾亦舟顿时胸闷得喘不过气来,这是车祸,是那场车祸。
他试图走进林北辰,可是一瞬间,天地又变了颜色,阳光明媚,须臾间换了另一个场景。
林北辰站在他面前,刚才的血污泥泞全部消失,额前的刘海儿遮住了眉毛,他笑得放肆张扬,仿佛某种嗜血吞骨的野兽,眼神里带着戾气:“顾亦舟,我娶你,好不好?”
顾亦舟没有说话。
“好不好?”林北辰的笑容危险而张扬。
“快说,好不好?”
顾亦舟依然没说话。
然后,世界在那一刻天塌地陷,褪去颜色,只剩黑白一片,顾亦舟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他抓住林北辰的手,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北辰一遍又一遍的问他:“好不好?”
顾亦舟回答:“好。”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回答,心里只觉得他只要说一句“好”,就能从地狱回到人间,巨大的恐惧包围着他,他只能依附那个伸手就能把他拉回光明的男人。
然后,林北辰果然一把拉起他,把他拉进自己的怀抱,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耳朵,触感冰冷,世界一瞬间阳光四溢。
林北辰看着他,眼神似曾相识,用手摸着他的脸颊,低下头欺身压近……
顾亦舟猛得惊醒,感觉到自己脸上覆着什么东西,他一惊,急忙把林北辰不知什么时候摸在他脸上的手推开。
“你怎么了,哥哥?”林北辰关切的问:“没有发烧啊,做恶梦了吗?”
顾亦舟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拉开的窗帘,阳光明亮,顺着窗子打开的缝隙投进来,斑斑驳驳。
顾亦舟轻轻“嗯”了一声,林北辰噗嗤一笑:“梦境都是和现实是相反的。”
“起来吃早饭吧,我下楼买了你喜欢吃的豆沙包,早晨起来晚了,没时间给你做了”,林北辰说,“这家的包子做的还不错,先将就吃点吧。”
顾亦舟起床洗漱,好一会才恢复平静,梦是相反的,梦也是不可能的。
吃过早饭,林北辰对他说:“哥哥,今天起我给你送饭吧,外面的饭你总也吃不惯”
“不用。”顾亦舟回答。
“考完试了,我又没什么事。”
“没事回家看看吧,你爸爸一直想让你回家,你妈也想你了。”
林北辰脸色变了一变,没有说话,顾亦舟知道他不想说这茬子事,也不再言语。
顾亦舟到医院时,罗睿刚好过来拿病人的检查报告,看到他笑道:“顾医生,你那弟弟考完试了吧。”
“嗯。”顾亦舟擡头看了他一眼。
“顾医生,你也关心关心你的病人和同事啊,你那三号床的病人最近总问起你,说是去办公室找不到你,去查房也来不及和你说话。”
顾亦舟不爱说话,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三号床的男人脾气暴躁,其他病人都是有多远就离多远,也不是顾亦舟脾气有多好,只是他话虽少却极有礼貌,从不打断别人的侃侃而谈,加之跟他原配的儿子年龄相仿,是一个优秀的聆听者,很多时候,这个病人喜欢到他办公室找他说些零碎的真心话。
他有时会说自己创业那会的艰辛,有时为自己曾经的风光感慨,偶尔也会问问顾亦舟的家庭状态,更多的时候是说他那个原配的儿子上学时成绩有多好,人有多聪明,自然最后也少不了骂他几句:“这个不肖子,我都这样了也不来看一眼。顾医生,你说这个混账东西会不会到我死也不过来……”
每当这时,他总会忍不住想起林浩峰。
顾亦舟很少回答患者的问题,总是安安静静的听着,显然,他也不需要顾亦舟的回应,他只是想说,想有人听,他是孤独的,也是害怕的。
顾亦舟愣神的功夫,罗睿冲他摆摆手下了楼,他最近手术多了起来,忙得连轴转,想来也没功夫和顾亦舟说太久的闲话。
没多久,护士敲了敲门:“顾医生,三号床患者的家属过来了,想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顾亦舟点了点头,拿着诊断报告进了电梯。
还没进病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医生说了,你的胃不能吃太辛辣的东西。”
顾亦舟走进去,看到一个约摸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女孩和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是病人的女儿和现任妻子。
她们看见顾亦舟进来,像是搬到救兵:“爸,你看,顾医生来了,你问问他是不是不能吃这些~”
顾亦舟看到三号床病人的床头放着一些冒着红油的油泼面,缓缓回答:“嗯,你刚做过手术,要忌口。”
病人看了看顾亦舟,说:“天天清汤寡水的吃够了,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
顾亦舟记得他的原配妻子会做这种面。
“你当着女儿的面瞎说什么呢”,他身旁的女子愤怒道。
“我说实话,你说我能说什么,你们心里巴都不得我死,在这跟我装什么好人”,他大声嚷嚷,“我死了你们就能继承我的财产,我的公司……”
“你们想得美,我的东西是留给――”
“留给谁,你那好儿子吗?你讲不讲良心啊”,女子显然很生气,“你住院这些天来,是谁三天两头的伺候你,你那宝贝儿子来过吗,你倒有心有肺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人家管你死活吗,也就我们娘俩成天受你这狗脾气!”
顾亦舟不想再听他们争执,平静道:“病人需要抽血复查,你们谁带着他去楼下?”
病人的女儿急忙站起身,拉了拉中年女人的衣服,女人正在气头上,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带着怨气的闭了嘴。
顾亦舟对病人简单吩咐了几句,转身离开,把这一家人的后续争吵隔绝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