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起千山 作品

第32章 阿青愣了一瞬,见那……

阿青愣了一瞬, 见那几个大汉捂着的手掌渗出血流,隐约能见那伤口的呈现一个血肉模糊的圆洞,一时变了面色, 他擡头看去,果然在人群外看到了自家主子那高挺的身影。

裴烨见他视线相撞,淡声说道:“还愣着做甚?走了。”

“公子,阿青自作主张,还请公子责罚, 只是……”阿青站在那里,却是僵持着不摞步,半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只是这人性命垂危,若不救他,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裴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方才发现那里躺着一个少年, 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子消瘦,撕扯破烂的衣衫早被血迹浸湿了, 却隐能见出布料的上品, 他浑身上下, 完好的地方估计也就哪一张脸了,只是此刻却苍白如纸片般, 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了去。

气若游丝,强弩之末,即便堪堪救了回来,也是不易养活?裴烨淡淡的看了一眼,正要开口说话, 却见那少年胸膛起伏间,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内里充满了倔强的、不甘的、仇恨的、渴望的……诸般情绪混杂在一起,几让见着心惊。

裴烨面上情绪有一瞬间的波动,继而不动声色的改了口:“将他带到车上去。”

“是,多谢公子。”阿青见主子答应了,生怕他反悔似的,赶忙的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扶那少年,不想方扶着对方站起来了,那少年身子一软,完全的脱了力。

阿青想了想,干脆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

少年斜倚车壁,纤瘦的身形仿佛随时要凋落一般,分明疲累的厉害,双眼却固执的死死睁着不愿闭上。

裴烨从少年年轻却并不青涩的双眸中,看到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拿了马车里的水,递到对方的唇边直接灌了下去,然后大略的检查了一下少年的身子,身上大小淤青数不胜数,手脚都被折断了,似乎脾脏也受了一定的损伤。

“你叫什么?”裴烨问道。

少年傻愣愣的靠在角落里,思绪仿佛冻僵了一般,好半晌才回道:“因萝……”

“……因萝是吧?我给你接一下手脚,忍着些。”裴烨说着手上施力,立时换来一声闷哼,少年本就狼狈的面色几乎狰狞起来,只是却死死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

最后喂他吃下一粒回元的丹药,裴烨取了绢帕擦净手上血迹,坐回原位闭了双眼。

裴烨将因萝带回将军府后,着人查了一番对方的身世来历,最后收留了他。

据手下呈上来的资料所说,这因萝是几年前跟着西北流民来到京城的,因着长相清秀出众,被人贩子骗了去,辗转卖了几次,最后沦落到青楼竹馆,那是京城最大的醉千楼,管理甚为严厉,进去的人除非被权贵看上,不然几乎是没机会再脱身的,也不知这少年时如何逃了出来的,当日若非遇上阿青,估计此刻早已被那红尘之地的手段折磨了死。

让浅陵亲自给医了他的伤,又在床上躺了两月,这才能下床来,及至入秋,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又要到了,这其中的门道关系错综复杂,不可小觑,因而裴烨这段时间,一直在加紧训练晏江引的弓马与武技,府中的事情倒是有些疏忽。

这一日晨起,偶闻园中有窸窣之声传来,裴烨走近一看,却是数月前被自己带回来的因萝,少年正站在月色未消桂树下,一遍又一遍的练着一套剑法,莫约是身子还未好利索,挥剑转身的姿势都颇为怪异。

“照这般练下去,猴年马月亦不能有所成,日后若练气,岂不要真气乱窜、走火入魔?”裴烨静观半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因萝突闻其声,身子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回身之际,直直的就跪了下去:“将军?”显然对裴烨的出现非常意外,又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说,一时憋了满脸的茫然无措。

“起来吧,今后不必动辄下跪,将军府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其实裴烨方才之所以提到真气,是因为想到那日少年眼中的恨意和执念,想必是心中存了事情,今日又见他在这晨光未露的时辰便起来练功,便猜他定不会甘于一辈子在将军府做个杂役。

“是。”因萝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看人眼色自是不差,闻言只听话的应了声,接着便不再多说。

裴烨看了看天色,思量着此刻进宫尚早,便道:“那日为你接骨,发现你的骨骼的确适合练武,虽然如今起步有些晚了,但若能勤加苦练,未尝不能大成,若你肯学,我指点你一二,如何?”

“因萝多谢公子。”少年神情窒了一下,激动之下,又要往地上跪去,却被裴烨轻一擡手给挡了下来。

“你方才练的是何剑谱?”裴烨回手之际,不经意的问了句。

“是小人在集市上买来的,”因萝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双手捧着递到裴烨面前。

裴烨随手翻了翻,云州江家的剑谱,两百多年过去了,不想竟然还在流传,只是这剑谱之中,很多招式已经失传,可看出补绘的痕迹,却是上不衔下,牛不应马,心中如是想着,从袖中也掏出了本册子来,“之前所练的招式都忘了吧,今后照着这本剑谱来练。”

因萝很久之前就听过有关裴烨的传言,心中一直对这个人有着至高的敬仰,闻言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激动之下,双眼竟发了红,语气不稳道:“多……多谢公子!”

裴烨伸手拿过他手中长剑,“你今日便开始学习这剑法第一层,我先演示一番,看仔细了。”话落人已跃出数丈之外。

普通的长剑,落在他的手中,却恍如一弯灵蛇,上一秒轻柔缓慢,下一瞬却迅捷如闪电,几乎晃的人眼花缭乱,剑气过处,风驻尘飞,枝摇叶落,因萝看着那挺拔矫健的身子急速穿梭在沉沉雾霭中,秋日金叶伴着落花纷纷而下,一时间迷了眼,乱了心,待回过神来,双眼却有些灼痛,也不知是为何……

随手挽了个剑花,利落收势,裴烨走到因萝身边,将剑递还,说道:“你试试。”

因萝伸手接过来,剑柄上还残留着对方手上的温度,恍惚间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三年前城下一瞥,这人端坐在高高的骏马上,一旁同村的妇女抱着小孩与他们同行,男子那光风霁月的英姿,只一眼便忘不掉,可万没想到,当年遥不可及、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人,此刻竟就在咫尺,他收留了自己在家中,还说愿意教以自己武艺。

那种感觉,就恍如蝼蚁百姓见到了天降神灵一般的震撼,震撼又虚幻,却让人不舍停驻了追逐的步伐。

脑海里久久无法平静,以至方才对方教的剑招全然不记得了,一套剑法下来,心中忐忑的看向静立在一旁的男子,却没有从那张俊美的脸上看到预想中的不耐或者失望,反听到那人心平气和的安慰自己“莫要丧气,初次学习,能得这般已是不错,我重来一次,你莫再走神了。”

因萝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感动,原以为这样身居高位、强大出众的人,当是杀伐决断、果决无情的,不想他却又这般好的耐心。

其实他哪里晓得,若是放在三年前的裴烨,他这个表现,必定轻则被痛斥一番,重则直接弃之的,如今的裴烨,能有这般的脾气和耐心,还全因了宫中三年教习之故——毕竟宫中那尊祖宗可是打不得骂不得,骄纵难调岂止一言难尽,被那孩子磨了三年,再没耐心的人,估计也能“海纳百川”了罢。

裴烨这次没有与他共剑,只是随意折了根树枝,示意少年跟着自己一起,本来没抱多大希望的,不想这一次对方却学的极快,只第二遍就将整套剑法走了下来,且招式稳准,比之原来竟是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

裴烨虽然曾为帝王,担负天下民生,但却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当日能救下因萝,其实多半是因为对方那坚定的眼神,这样的人,若能收为己用,于自己将来的计划必定大有助益,如今又发现他武学天赋过人,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欣慰。

莫约小半时辰过去,裴烨回屋换衣裳,殷亭素已洗漱完梳好了妆,见他回屋,亲自端了水来。

“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便可。”裴烨一边净手一边说道。

“是的,夫君,”殷亭素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夫君高挑宽阔的背影,眸中藏了满眼的爱意,嫁进将军府已过近三月,是自娘亲去世后,过的最安逸幸福的时光。

这个将军府里,没有姨娘庶子,亦没有勾心斗角,丫鬟小厮恭谨良善,长辈们对她更是没话可说,小弟也乖巧可爱,最重要的是,她嫁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这人恰对自己很好。

当日夫君陪着自己回门想起的事情,在娘家人面前,时时刻刻都顾忌着自己的心情,想起二夫人与那一众趋炎附势的下人的眼神,殷亭素心中就不由的感动而温暖,她自小伶仃,受尽欺凌,而今终于有了个依靠,此生真的无所求了。

……

半月之后的皇家围猎,按照规定,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前往,也可携带家眷,因而这天,百官亲眷,加上一众宫人侍卫,那浩浩荡荡的场面,几能让人瞠目结舌。

“清渊,你说今年围猎的彩头,会是什么?”司徒雪上次一参加秋围,还是从军之前的事情,那会儿他年岁小,并不被允许入林,看着别人威风八面的骑在高头大马上肆意驰骋,心中羡慕一言难尽,这次得了空闲又恰巧赶上,显然就有些摩拳擦掌。

“不知道,”裴烨视线停在宫门的方向,眼神微微幽深,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那都是年轻人的游戏,我等凑去争什么?”

“切,本将可记得你今年方才成年,怎么说话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司徒雪嗤笑一声,没轻没重的在裴烨肩膀上拍了一把。

也幸而裴烨身强体健的,才没被他这一虎掌给拍成内伤,定了身子淡声道:“你也知自己是个将军,若与那群孩子争,即便胜了,不怕人说你胜之不武?”

司徒雪一时语塞,嘴里不满的喃喃道:“真是麻烦,规矩这般多,还不如军营自在。”

裴烨心知他这是想念战场上的兄弟们了,并不接下话去,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子卿呢,圣驾就快出来了,怎还不见他过来?”

司徒雪道:“他说不耐我们这打打杀杀,昨日向陛下告了假。”

“是么?”裴烨轻轻挑了挑眉角,“从前怎不知他还有这忌讳,只怕又是制药绊住了身子吧?”

司徒雪笑了笑,眼中无意泄了几分柔和:“我也是这般想的,毕竟他这人,整门儿的心思都在鼓捣那些个上面。”

两人在人群中低声交谈着,不一时宫内传来脚步声,便收了声音。

“皇上驾到——”有太监率先跑到宫门开道,拉长了声音喊着。

“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和其家眷皆一齐跪地行礼,裴烨和司徒雪也不例外。

重真帝今日没有乘御驾,身穿华贵的劲装,披明黄披风骑在高头大马上,难得的显出几分精神气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之后,朗声说道:“都平身吧!”

裴烨站起身子的时候,朝重真帝的方向看了一眼,三个皇子都伴在帝王身侧,个个俊美出众,风采卓然,气质却全然不同。

晏江引今日穿了一身白色交襟锦袍,银线滚边,暗云纹勾勒出若影现的纹路,广袖扎在护腕中,身后着同色披风,长发一丝不茍的在脑后束成个髻,露出的肌肤白皙到几近透明,一张脸庞精美的不似人间所有,几能让所有女子自惭形秽,更有着女子没有的蓬勃英气。

那一刻,裴烨只觉得,这个孩子干净的不染尘埃,就不应该沾染这世间污浊纷争。

可是世间万般事,半点不由人,生来所就,无可更改,又有谁会去管你合适不合适,愿意不愿意呢?

重真帝一声令下,出行队伍缓缓的行动了起来。

着于安全考虑,裴烨他们在前面护驾,皇帝皇子与宫妃等人走在中间,行至半途,听到身后又异样声音,裴烨回头一看,却见晏江引策马跟了上来。

“殿下怎能到这里来,这不合规矩”裴烨行礼过后,下意识说道。

“你又开始说教,这里又不是宫中,哪里那般多规矩,”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司徒雪,“司徒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司徒雪向来是个不爱拘束的人,不然当年也不能背着他老子偷偷跑去南疆从军,一听这话立马接道:“殿下所言极是,既是秋猎,理当尽兴才是,处处顾及,有何……”话到一半,突然被裴烨淡淡一眼扫过来,心中莫名一虚,接下去的话,瞬间降了八分底气“……兴趣!”

“以防安全,殿下还是回到队伍中去吧!”裴烨此刻简直将“油盐不进”四个字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不要,本宫就要在前面,”晏江引擡手拂了拂衣襟,“行在后面都是你们扬起的尘土,本宫的衣裳脏掉了。”

“……”裴烨看了看少年,见他洁白的衣角上的确沾染了些微细尘,虽然感觉这并不能成为理由,却又一时无言以对。

晏江引见他沉默,只当他不再反对了,便高兴的跟在他身边行走,不时就要拉着他说几句无甚营养的话。

幸而一路并未出什么意外,安全的抵达了围猎的地点,当日整顿车马,第二天方才开始正式狩猎。

翌日一早,裴烨提前半个时辰来了出来,广场上人并不多,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不一时,远处有个年轻男子走过来,身形清瘦纤长,面容白净秀气,走到近前的时候,说道:“裴将军,怎么独自在此啊?”~

裴烨听对方唤自己,这才擡了头,原是当年与他同堂殿试的卫轻舟,他单手撑地站起身子,拱手作了个揖:“原是卫大人……我来早了些,再折回去又嫌麻烦,便在此等等罢了。”

“哦?”卫轻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裴烨一眼,反问道:“仅此而已吗?”

“那卫大人以为如何?”裴烨不动声色。

“将军此时来到这广场之上,轻舟还差点以为,今日秋围会有何变数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意态漫不经心,面上甚至带着浅淡笑意,但裴烨却眼神一暗,想了想,开口道:“秋围之事,兹事体大,自是不能轻待。”

其实他今日早到,并非算错了时辰,只是提前过来安排一些事宜,因为之前得到的消息,说是秋围之日,会有人图谋不轨,让他不得不防之又防,可是此是极为隐秘,这卫轻舟是如何知晓的?

这回换来卫轻舟惊讶了,他方才看到裴烨面色严肃的坐在这里,这才有了那番猜测,但万没想到对方竟毫不隐瞒的直说了,一时间倒有些语塞,半晌说了句:“辛苦裴将军了。”

“分内之事。”裴烨淡声道。

二人皆文采出众,又是朝中栋梁,此刻处在一起自然不能大眼瞪小眼,便就着国家政事小论一番,广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及至皇帝前来,行过场面话,拉弓开了首箭,预示着正式围猎开始。

这个比赛说来非常简单,第一轮便是射猎,开始到结束两个半时辰,谁猎得的猎物最多,谁就获得胜利,大晏先祖当年在马背上打下江山,因而大晏人是非常重视弓马齐射的,身为皇子,若能在其中拔得头筹,便能得到许多官员的青睐,另说官员家眷,若在秋围中表现出众过的话,很大可能会得圣上青眼,然后直接封衔步入朝堂,今后少不得一个前如似锦。

重真帝首箭便射得一只雄鹰,众人一时纷纷喝彩,有道今次秋围,定能精彩绝伦,圆满收官,稍微夸张点的,直接就扯到了来年国运昌恒上,言语间虽然很有须溜拍马之嫌,但是好话谁不爱听。

重真帝有些病态的面颊上泛起了奕奕身材,朗笑几声道:“今次秋围,诸卿且各展身手,猎个尽兴才是,如此便都开始吧。”

此言一出,几个皇子率先策马入了树林,众武将与各家公子紧随其后,当然若自觉齐射尚可,文臣也是能去的。

重真帝虽归位一国之君,但其实自幼喜欢的却是诗词、音律与丹青等物,且还颇又造诣,当年若不是被推上这个位子,估计能成一代文豪,可是……哪有这样的可是,若他不上位,怕是不能活到今日罢!

年轻时候便不喜这些,如今年过不惑,更是懒得与年轻人闹腾,因而等到众人都散了,便带着几个宫妃与老胳膊老腿的大臣到了一边特建的凉亭内赏光饮茶。

裴烨独自策马行进林中,远远的跟在晏江引的后面,一边注意着前面的动静,一边偶尔射出一只箭秩,动作悠然,恍如行云流水,看着并不如何瞄准,却是例无虚发,中间都不曾有一瞬的停顿,羽箭箭身雕刻了参加围猎者的姓名,自由侍卫捡拾了猎物送到广场上,射猎者只需将猎物射落便可。

行至半途,听见身后有马蹄声渐渐靠近,裴烨本无心理会,不想来人根本就是循着自己而来。

“裴将军这般恣意悠闲,想来是对这秋围彩头毫不在意了?”倒真是巧,今日先是卫轻舟,又来了个褚及炎,与裴烨同年登科的和榜眼探花郎都见了个遍。

只是这褚及炎与卫轻舟可不同,二人虽都才华出众,但一个润如春风,一个利似冬雨,一个温凉无害,一个尖锐犀利,他这一开口,便给裴烨扣了顶不重秋围大典的帽子。

裴烨心中计较着这人前来的缘故,面上不动声色道:“褚大人不也未曾参与,不然何故与我在此闲话。”

褚及炎唇角勾出一抹邪笑:“本官素来仰慕裴将军的功夫,虽然武艺比不上裴将军,但自诩这齐射弓马还说得过去,今日想与裴将军切磋一番,还请将军莫要推辞才好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一派真诚,让人想拒绝都不容易,裴烨单手在身后对着隐在暗处的心腹做了个手势,说道:“既如此,便承让了,规矩便由楚大人定吧。”

褚及炎想了想:“就比十招马术,另外这猎场东南断崖有野鹰,动作迅捷无比,时限一炷香,夺多者胜,你看如何?”

晏江引方才去的地方是东边,东南与之相隔不远,若出何事,也方便赶去,因而裴烨稍一思量,便答应了。

褚及炎见他点头,勾唇一笑,率先策马飞了出去。

二人御马急速的穿梭在林间,预见飞速而来的枝丫,便从马背上跃下,时而单脚着地,时而身贴马腹而过,动作利落迅捷,恍如奔驰在毫无障碍的原野上一般,端的是马术超绝。

行至断崖,裴烨擡手摸了摸坐下骏马的鬃毛,然后反手取箭射出,这断崖上部云雾缭绕,一眼望不顶,他定神细看,果见黑色雄鹰穿梭其间,只是那动作快的让人几乎眼花缭乱,且距离过远,想要射中谈何容易。

褚及炎本是个文官,力气自然没有裴烨的大,羽箭射出不到半腰,便落了下来,数支箭射出去,却是一着不重,裴烨也射空了几支。

“裴将军果然厉害,不愧是世人眼中的军神啊,果然不是我们这群文弱书生所能比拟。”褚及炎看着跌落地上摔的血肉模糊的黑鹰,面上露出邪邪的笑意,倒是不见半分挫败之感。

以裴烨对褚及炎的了解,这个人虽然表面看来肆意而漫不经心,其实内心极为争强好胜,此刻这般平静,却是为何?

思及此出,耳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那声音似哨非哨,似啼非啼,裴烨顿时面色一变,几乎是转瞬间就翻身上了马。

“裴将军这是怎么了,面色似乎不太好。”褚及炎面露疑惑之色。

“今日切磋,甚为尽兴,只是在下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裴烨说着,扬鞭策马就要离开。

褚及炎驱马拦住了他的去路:“一炷香方才过半,裴将军如何就要走了?我这人你也知道,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虽说此举胜负明显,但若不比到最后,本官今夜可是会难以入眠的,当然……”他漫不经心的伸手顺了顺坐下骏马的脑袋,“本官对裴将军的要事也有几分好奇,若能说个一二,今日这局,也便作罢了。”

裴烨眼神一暗,多了几分冷厉,他驱马靠近了褚及炎,淡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褚大人既然想听,便告诉你了罢。”说着示意对方凑近了来。

褚及炎眼中露出兴味,依言靠了过去,却不想裴烨便在这这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刀手劈向了他的后颈。

“你……”褚及炎睁大了眼睛,有一瞬间的惊诧,然而不及多想,意识就陷入了混沌,继而犹如断线风筝一般跌下了马背。

裴烨也不管他会不会摔断胳膊或被马匹踩断腿儿的,看也不看一眼地上的男子,便策马离开了这地方。

说来褚及炎,也是年少成名,的确有才华,家中势力也大,只是有些恃才傲物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裴烨竟敢对自己动手,这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估计从小没被人动过半根头发丝儿,醒来时候不得怎么记恨裴烨呢。

一路循着方才发出暗号的地方追过去,地上躺着十几个死去的与黑衣人,却没看到自己的人和晏江引,裴烨在原地查看了痕迹,然后找了条路追过去。

这一路行到树林深处,终于听到了些许动静,顺着那兵戈之声赶过去,暗卫正与人酣斗在一处,裴烨一箭射死三人,对着其中一个手下道:“太子呢?”

“启禀主子,太子殿下往寒泉的方向去了。”暗卫手中长剑不停,一边快速回道。

晏江引本来带着数个侍卫到这边狩猎,中途看见一只通体莹润的红狐,追赶之下就与侍卫走散了,不想半途跟丢了那狐貍,草丛中却窜出一群刺客,那群人招招狠厉,出手便是死招,他抵挡了一会儿,身上便受了伤,这时候又来了一群身着青色布衣的人,与那群刺客斗到一起。

晏江引不明形势,爬上马背逃离了战圈,中途又遇到另一波刺客,想来这皇家猎场的布局也不是完全形同虚设,这一次的杀手并不多,一番打斗之下,对方杀手全都被他击伤。

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蒙面人,晏江引脱力气的滑倒在了地上,方才不慎之下,被其中一人砍中了小腿腹,此时掀开衣摆来看,白色的锦衣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几乎惨不忍睹。

裴烨是循着那血腥气赶过来的,当他转过林间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黑衣刺客举了长剑向着晏江引的后背刺去,而少年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来,似乎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无,他心中一窒,来不及拉弓,直接抽了箭筒中的羽箭,灌注内力掷了出去。

那羽箭夹杂着真气破风而来,直接插进了刺客的后脑,从左眼中露出半截,爆出的鲜血喷溅满了少年白皙无暇的一张脸。

“伤到了哪里?”裴烨运起轻功,转瞬来到晏江引身边,看着少年狼狈的模样,匆忙蹲下来检查他的身子,心有余悸之下,双手竟然带着微微的颤抖。

晏江引擡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看到对方眼中的关心,方才的惊吓一瞬间散去不少,愣愣的说:“腿疼。”

裴烨掀开他的衣袍下摆,顿时双眼一沉,心脏的位置纠疼了一下,仿佛针扎一般,他小心的将那嵌入伤口的布料清理了出来,又给对方上了伤药,裴烨从身上翻出条帕子给他包扎了,这才问起方才的细节。

“身后尚有敌人,岂能自己倒下,这样将后背暴露出来,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果然这人的温柔永远都如昙花乍现,上一刻分明还晴润如风,下一秒却又冷漠似铁,晏江引听了这话,心中一时委屈,解释道:“这些人都被我刺伤,我以为不会有再有威胁,这才……”

“刺伤?”,裴烨闻言从地上站起身来,一一检查了那群刺客,竟发现除了那个被自己爆脑的,其余每一个都还活着,回身看向晏江引的眼神变得严厉,“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难道就教的你对敌人处处留情,招招柔寡吗?”

晏江引对上他冷厉的视线,缓缓垂下了眼去,沉默半晌,小声的说道:“我做不到……我不想伤人性命。”

“不想伤人?”裴烨单手拎着长剑,一步一步朝着晏江引走过去,“这种时候你优柔寡断,你不想伤人,可这些人要的却是你的命,你平日里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啊?莫若那些尖利与气势,都是装出来的不成?”如若方才自己晚来一步,裴烨简直不敢想!

“我……”感受着鼻息间浓烈的血腥,晏江引第一次泄露了心中的恐惧和脆弱,“我没杀过人,我不敢。”

裴烨走到晏江引身前站定,将手中佩剑塞到对方白皙而尚且稚嫩的右手中,“你是大晏的储君,将来的帝王,怎么能害怕这些。”他的语气温和平淡,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极残忍。

“去吧。”裴烨视线缓缓落在地上那些茍延残喘的刺客身上,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晏江引撑着长剑从地上吃力的爬起来,走到一个昏迷的刺客身边,他抿了抿唇,将手中利器挥了下去,却在剑尖落到对方胸膛的瞬间,生生停了下来。

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裴烨,眼中含着茫然与无助,却见男人静静的站在一旁,面上无波无澜,眼中透着失望,那眼神深深的刺痛了晏江引的心,一阵比眼前情境更为深切的恐惧蔓上心头,那浓烈的恐惧,促使他闭上双眼,终于下了手去。

那一刻,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这一剑若不斩下去,就会被眼前这个男人彻底的抛弃……

他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全力,手中长剑彻底贯穿了杀手的胸膛,甚至半寸入了泥土,剧烈的疼痛激的昏迷过去的杀手醒了过来,窒息之下,双眼暴突了出来。

晏江引感觉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他浑身脱力的滑倒在地上,左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的喘.息。

裴烨见状终于不再逼迫他,亲手将剩下的活口都解决了,这次甚至都没留下个人套些线索。

“还能站起来吗?”他单膝跪到地上,扶着晏江引摇摇欲坠的身子,感受到少年单薄清瘦的肩膀微微的颤抖,裴烨心中也不好受,那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这样逼他,到底是否对了。

晏江引像棵霜打了的小茄树一般,低低的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裴烨等了一会儿,伸手擡起了少年的下巴,方才惊觉对方竟落了满脸的湿润,面上未干的血迹混杂着泪水,一片斑驳。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心绪波动,八成都因了眼前的这个孩子,本来是为了裴家与君命才卷入了这场局,却在不知不觉就倾注了感情,让这少年几乎成了自己的软肋。

裴烨知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好现象,可却又有些甘之如饴的意味,毕竟这孩子能牵动他的心思,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还真真切切的活着,而不是个冷酷无情的行尸走肉。

擡袖缓缓擦净了少年脸上的湿润,弯身抱着他起来,有心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憋出句干巴巴的:“别怕了。”

晏江引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搂住了裴烨的脖子,将脸埋入了他宽阔的胸膛间,始终一言不发。

回去的时候,重真帝看到晏江引浑身血迹的样子,顺间白了面色,待得查看一番,确定宝贝儿子只是受的外伤,方才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雷霆大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围场如何进来的刺客?”

裴烨跪在地上,将事情过程叙述一遍,重真帝听完了,情绪也稍稍稳定下来:“既如此,此事就交给裴卿,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胆敢伤了朕的皇儿,朕定不会放过……传令下去,今日狩猎到此为止,封锁围场,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微臣领旨。”

“嗯,”重真帝坐到晏江引的床边,朝着裴烨挥了挥手,“下去吧!”

能不声不响的安插进来这些刺客,首先定与负责打理围场和安全的官员脱不了关系,因而裴烨首先让人查了这些人,审问了整整一个下午,软硬兼施之下,终于翘出来一些线索。

“我说我说,小人都招了,还请将军手下留情啊!”负责围场清理的李大人满脸眼泪鼻涕的哭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