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起千山 作品

第121章 阿青无聊的坐在楼下,……

阿青无聊的坐在楼下, 正一手撑着脸颊往楼上瞟,擡头便见自家公子握着陛下的手从转角走过来,顿时一个踉跄, 差点将下巴磕在木桌上。

这会儿时间都快近午了,楼下坐了许多用膳的食客,一时也被他们吸引了目光。

“俺滴个娘嘞,这……这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哈……这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算什么, 莫非断袖不成?”

“不对啊,我看那少年有些怪怪的,咦……是不是眼睛有些问题!”

“啧啧……生的这般好看, 竟是个瞎子,真是可惜咧!”

……

裴烨和晏江引身上穿着很旧的布衣,衣服上甚至还缝了几个补丁,可是二人行止之间通身的风度与贵气却不容忽视。这边陲小镇地广人稀, 百姓们都是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对他俩难免产生好奇,一群人仰头看着他们从楼上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忍不住的小声交谈起来。

越探越觉得稀奇,仿佛遇见了什么探之不尽的宝藏一般。

裴烨本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可当他听到那句“瞎子”的时候,不由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少年,将他神色如常,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裴烨牵着晏江引走到阿青旁边坐下, 擡手敲了敲桌子。

阿青蹭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如梦方醒一般,对着裴烨和晏江引行礼,然后招呼小二来点菜,吃过饭后,三人也不多耽搁,乘坐在集市上买来的马车继续赶路,之前接头的数个暗卫则悄无声息隐在人群中跟随。

马车外面看起来简陋,里面却被阿青布置的极为舒适,地板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因为天气渐渐热起来,还放了层凉席,角落里置有一张方形小桌,上面摆了些点心茶水,小地方买的东西,说不上多么精致,却是料足味儿够。

裴烨抓起一本闲书随意的翻看,不知不觉就被里面的情节吸引了注意力。晏江引斜斜靠在他的大腿上,想同他说话,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话题,过了一会儿,他无聊的翻了个身,突然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磕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晏江引伸手摸了摸,就摸到裴烨腰间的玉佩。

那玉佩玉身极为光滑、触手微凉,他用指腹轻轻的顺着玉佩的纹路摩挲,一边猜测着上面的花纹都是些什么,摸着摸着,就觉得有些熟悉,然后猛然停了下来。

裴烨感觉身上被拽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看,便见晏江引白皙漂亮的右手紧紧的攥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少年面色有些不好,形状漂亮的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线。

“江引,”裴烨放下书卷,擡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怎么了?”

晏江引愣愣的问:“这玉佩是?”

裴烨看着玉佩,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怀念之意,然后说:“便是你从前送我的那枚。”那会儿少年还未长大,却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性子邪肆而张扬。

如今想来,他那时候分明是想要送自己东西,偏要表现出一副混不在意又强势霸道的姿态……回头再看,竟是一晃数年过去了。

那时裴烨收了玉佩,只道私人已逝,花落尘消芳菲尽,惟愿心中能有个念想。又哪里会想到心中那个求不得其实近在咫尺,更没想到自己与那个孩子能有一天,会走到一起。

有道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且不论两人之间错过了多少,只感幸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裴烨这方兀自感慨庆幸,却不知对方听了他这话,又是另一番心境——晏江引觉得心里又沉又闷,还有许多的不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记得这玉佩里……有两个字?”

他当时从父皇那里得到这玉佩时,觉得新奇漂亮,拿在手中好一阵把玩,自然不可能没看到这玉佩里所嵌的字迹,只是后来他将这玉佩送与裴烨,事后过了这么些年便也忘了,直到此时方才想了起来。

恒流……那玉佩里的两个字,可不就是“恒流”吗?

难怪当年裴烨看见这块玉佩,会神色顿失,难怪他会将这玉佩贴身而佩、珍藏至今,却原来,原来……

“是有两个字。”裴烨哪会知道他心中这些念头,无知无觉的回答道。

晏江引握着玉佩的手有些发白,他一字一句的问:“恒流是谁?”

“……”裴烨一瞬间僵在原地,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晏江引为何会这般问自己,接着就听对方说道,“十五的宫宴,你喝醉的时候曾唤过这个名字,所以……恒流是谁?”

晏江引心里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些,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以为自己应该知足,可此刻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哪怕他无数次的在心中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喜欢自己的,可终究无法忽视他心里还深藏着一个名叫“恒流”的人这个事实。

“十五宫宴……”裴烨口中喃喃了一遍,然后当日之事便如潮水般一幕幕涌入脑海,可是思来想去,终究没能记起自己到底是何地何时唤过恒流的名字,但晏江引既如此说,也不可能是骗他。思来想去不得解,裴烨擡眼欲细问,却猝不及防撞的撞上少年纠结而受伤的表情。

那一瞬间,裴烨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眼前这个人。那心事在他心中压了两世,逾越了半百的时光,却从未曾对任何人说过。

在那些漫长而孤寂的岁月里,浓烈的追悔、无尽的思念,以及求之不得的夙愿……那么多的痛苦无一人可诉之,他都默默的熬了过来;可而今终于得偿所愿,心中的欢喜亦仍无人分享。他虽淡漠,却非无情,终究是个凡夫俗子,也希望有人能分享这份来之不易、又漫天席地的喜悦。

裴烨伸手握住晏江引执玉的手,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一双沉沥了世事沧桑的眼,仿佛透过那翠色的玉佩看过了数百年的时光,然后他缓缓的说:“许多年前,他随我南征北战,数历生死,助我夺取天下江山。那时候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一回头,便能看见他静静的站在我的身后,如空气、如影子一般,不知不觉,我便习惯了。可是在后来的一次战争中,我将他弄丢了……敌军在我的士兵里安插了弓箭手,趁乱向我射出荼了剧·毒的箭矢,他为了救我,用身体挡下了那一箭……药石无医!”

男人低沉轻缓的声音一字一句流入少年的耳畔,他起初有些没明白裴烨在说什么,渐渐的心中便产生许多疑惑,当听裴烨说起战场上的事情,神经渐渐的紧绷起来,所有的思绪只是跟着裴烨所说的一切流转。

晏江引茫然的睁着双眼,漂亮的眼睛依旧没有焦距,眼前是漆黑的,可脑海中却慢慢浮现出一片金戈铁马的修罗战场,那激烈而逼真的画面,让他已然失了所有思考的本能,脑海里只剩下士兵的喊杀,嘹亮的号角,马儿痛苦的悲鸣……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在眼前倒下,变成残肢断臂,眼前血流成河,然后一支漆黑的玄箭越过人群朝着战场上那个高大挺拔、身着银甲的男子直袭而去。

那背影那么熟悉,晏江引即便看不见他的面容,潜意识里也清清楚楚的知道这男人是谁,他的心紧紧纠在了一起,想要出声提醒他小心,然而开口却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直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冲上去,用身体挡住了那支锋利的玄箭……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恍如暴雨落在平平如镜的湖水上,打碎了一个食人心髓梦魇。

晏江引从虚幻中回过神来,仿佛亲历了一场修罗大战,他大口大口的喘息,面色憋的苍白,额头有大颗的汗珠滚落。

少年心乱如麻,下意识想要抓住身边的人,然而一动,方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被对方紧紧的揽在怀中,自己的手,也还握在他的宽大的手心里。

晏江引感受着背部传来的温暖,缓缓的松了口气,一刻高悬的心这才落到实处。

然而裴烨此刻还沉静在自己的回忆中,甚至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

“我心盲了一辈子,直到恒流死后方才晓得他对我的心意,我就那么带着遗憾与歉疚走完了半辈子。都说前尘往事如风云流散,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以为这一切终于能结束了,可不想一觉醒来……”裴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继而唇间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淡却真实,“幸好上苍待我不薄,又让我找到了他,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的守着他,再也不会将他弄丢了。”

晏江引脑海里此刻乱成了一锅粥,饶是他天资聪慧、七窍玲珑,此刻也有些弄不明白裴烨的话了,这迷茫让他甚至来不及感伤亦或嫉妒。

沉默了一会儿,晏江引愣愣的道:“裴烨,你……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裴烨紧了紧握住晏江引的手,然后说:“你……可晓得苍叶原之战。”

苍叶原之战,晏江引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大晏朝历史上,最有名的一场战争,不管是大晏史册亦或兵书上都有记载,他身为大晏皇室,又岂会没听说过。

只是这苍叶原之战,又与裴烨所讲之事有何关联。

“那场仗,是我带兵打的。”裴烨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泛了红,语气终于有些不稳。

那场战争,被后世称为旷古奇战。世人只道重景用兵如神,是天神临世,可有谁知道,苍叶原之战,是他迈不过去的槛,成了他一辈子渡不过的劫。

晏江引这一次彻底的震惊了,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飞快的破土而出,可是那想法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让他呆愣在原地。

裴烨也清楚这一切匪夷所思,可事已至此,他不想也不能再隐瞒什么,就算晏江引此时不信,可依着他的聪慧玲珑,事后细想,必然要追根究底。若是让他胡乱猜测,还不如自己全然道出。

他们之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来之不易,裴烨不会允许任何无妄的猜忌将这段感情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