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徐婉音与裴修带到小家伙的房间, 又交代了丫鬟侍卫好生伺候,然后裴烨去了看茶厅寻晏江引。
进门的时候,便见少年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他正面对着墙上一副水墨画卷,裴烨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无端觉得那背影透着落寞。
“陛下。”裴烨出声唤了句。
晏江引被打算思绪,转过身来看他,却是一言不发。
裴烨等了一会儿, 只好主动打破沉默:“陛下此来将军府,可是有何要事? ”
晏江引淡淡道:“没什么事情,便不能来看你了?”
裴烨感觉空气恍惚有一丝凝滞, 未经思考便说了句:“陛下贵为天子,日理万机,今日是臣怠慢了。”
晏江引随意在身旁木椅上坐下,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朕听说……你要续弦?”
裴烨身居高位、俊美不凡, 最重要的是他作为大晏军神守护人们生活的安定,他
在大晏百姓心中是神祗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物, 在那个物资贫乏、娱乐单调的时代, 自然免不了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关于他的亲事, 关注的更是不在少数,嫁给大晏军神是多少女子心中的梦想, 故而听到这样的传言,裴烨其实见怪不怪。让惊讶的不是自己要续弦这件事情,而是竟会从晏江引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裴烨听着他淡如青烟一般的语气,短暂的讶异过后, 只觉得心中一空。
那种失落的感觉,他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于是沉思的时间有点长。
晏江引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回话,便将这种沉默当成了默认,心中立时传来一股刺痛,仿佛被针扎了一般。
可许是疼的次数多了,那种难受的情绪在表现出来时,竟骤成了一股死水般的平静,晏江引反而勾唇笑了笑:“太傅大人好福气,那徐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想必医术也过人,你定然极为满意吧!”
裴烨愣了一下,此时方明白晏江引之前种种所谓何故,可这未免也太过荒唐,近日徐婉音与将军府之间的确往来频繁了些,可那都是因为裴修的身体,怎么就被传成自己打算娶她了?
“陛下,此事……”
晏江引心中烦乱,只听了个开头便打断了他,他看着男人坚毅淡漠的面容,一瞬间如鲠在喉,之前准备好的话语全然说不出口了,晏江引紧紧抿了抿唇,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朕今日,的确只是来看看你,既然看过也就作罢,天色已晚,也该回宫了。”
“陛下……”
“小福子。”晏江引不由分说,转头便朝门口走去,裴烨将要脱口的解释再一次被他打断。
其实这事若要细想,很容易便看出不对来,可人常说喜欢一个人容易变得盲目,晏江引大抵便是太过在乎,方才在听到那消息的时候失了判断的能力,若他今日未来寻裴烨,冷静下来细细想想,很可能就明白了,可是偏偏他来了,恰巧方才在后花园中撞见裴烨与徐婉音相谈甚欢的一幕,加之后来亲口询问裴烨,对方不曾否认,一时在他心中彻底坐实了裴烨将要续弦之事。
误会就这样在心底生根发芽,将曾经辅牙相倚的两人推向了渐行渐远的境地。
在今后的无数个日夜,晏江引常想,若当初自己能稍微冷静一些,耐心听完对方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让彼此的心饱受折磨。
在朝中摸爬滚打的官员,没有几个是心思愚笨的,曾经同进同出的两个人,变成如今的模样,这群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很快在官员们之间就传了陛下与太傅大人之间产生嫌隙的消息。
有的说颇得信任的太傅大人失了圣宠。
有的说兔死狗烹,清扫将军府势力是早晚的事情,如今陛下终于要出手了。
有的说裴将军功高盖主,还不知收敛,威胁到了帝王权威,犯了大忌,陛下岂能容他。
……
总之各种各样好听不好听的话都有,感叹者有之,唏嘘者有之,幸灾乐祸等看好戏者有之,当然也有一群像容浅陵这般与裴烨交好,担心他处境的人。
只是裴烨有更重要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功夫听这些流言蜚语的口水,更重要的是虽然他与晏江引之间落得了今日这般境地,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感情上的纠葛,而他始终相信他们还存着旁人无法触及的信任,那是多年光阴沉淀下来的情谊,岂能在一朝一夕便被瓦解。
当初大晏权位更替之时,将军府遭受重创,裴毅差点身死,岑韵受到刺激精神崩溃,裴毅伤好转之后,为了让妻子更好的调养身体,便带着她去了城外大伶山的庄园静养,那里山清水秀,环境清幽,是个休养生息的圣地。
只是住了一段时间,府里老夫人病情一直未曾好转,裴毅最后还是带着岑韵回来了。
除夕前夕,清冷的将军府终于热闹起来,总算有了些人味儿,管家让成衣坊的人给家里每人裁了颜色喜庆的新衣,长宁抱着自己和小侄子的衣裳跑到房里换,也不让下人进去帮忙。
晚膳之前,裴烨过来寻他俩去饭厅用年夜饭,却见暖秋正趴在门口一只耳朵贴着木门,也不知听到了什么,一手捂着嘴巴在笑。
裴烨低咳一声,继而问道:“二公子他们在做什么?”
“呀——”突然而来的声音,将贴人墙角的暖秋吓了一跳,她匆匆转过头来,拍着胸脯喃喃道,“吓死我了,将军您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点声啊!”语气里竟是不自觉带了几分埋怨。
裴烨黑线,无奈抚额,是你偷听听的太认真了吧!
不过不得不说,这丫鬟真是越过越没大没小了,估计在这将军府里,除了她家小公子外,这丫头只怕都没将其他人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怎么才几年时间,心怎么就变得这般大了。
两人推门进去,却见长宁正举着个粉扑往裴修小脸蛋上擦,小家伙身上穿着精致喜庆的红色锦袄,乖乖坐在圆木凳子上,每当长宁伸手过来时,他就下意识闭上双眼,任由对方在自己面上拾掇,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当然如果忽略他面上那一大一小两坨红扑扑的脂粉就更好了。
裴烨看到眼前场景,忍不住抽了抽眼角:“长宁,你这是做什么?”
正沉迷于打扮小侄子的长宁听见这熟悉声音,身子一抖,手上粉扑就掉到了地上,“大,大哥……”
裴烨几步走过去,擡眼打量了一下坐在凳子上的小家伙,只见那小脸蛋上大大的两片胭脂,额头用红绳扎着一高一低两个小髻,甚至连眉毛都没放过,本来才浅浅长出来的疏淡小眉,此刻变成了又黑又浓的两条直线。
这样的妆容,只怕在漂亮的孩子也扛不住啊!
打后进来的暖秋,之前在门外听见这叔侄俩的对话,只觉得俏皮可爱,这会猛然看见自家小公子的尊容,显然也有些经受不住,立时惊呼一声冲到裴修身边蹲下,双手扶着小孩肩膀:“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怎么弄成这样了?”
裴修看到裴烨,张开一双小手臂要抱抱:“爹爹,抱。”
裴烨没去抱他,转头瞪了一眼长宁:“真是胡闹。”
长宁显是有些惧怕裴烨的,他将手背在身后,企图将眉笔往袖子里藏,一边结结巴巴的心虚道:“大哥,我……我只是想给修儿上个妆,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的。”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成果非常糟糕。
裴烨微微垂眼,便将他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板着脸问道:“这些哪儿来的?”
裴修犹豫半晌,终究老实交代:“在娘房里拿的。”声音小的如同蚊呐。今日早晨他们去东院请安,恰好撞见裴毅在给岑韵梳妆画眉,因而才有了这么一出。
裴烨平日里本就有些古板,对于这种行为并不太能理解,本想好好教育一番,这时候外面又有下人来唤,想起今日的特殊,最后终究做罢。
他转而倾身抱起裴修,从暖秋手里接过帕子要给儿子擦脸,不想小家伙把脸一偏埋自己颈窝里,全然一副拒绝的模样。
“修儿擡头,爹爹给你擦脸。”裴烨低声道。
小家伙脑袋藏的更紧,奶声奶气道:“不要,不要洗脸,好看——”
“……”裴烨无语的看一眼长宁,你这家伙都教了他些什么?
长宁被大哥的气场震慑到,匆忙垂下了头,留给裴烨一个无辜的后脑勺。
裴烨简直气笑不得,又劝了几下,见儿子就要用哭出来,干脆也懒得管了,就这么抱着他朝外面行去。
来到厅堂,众人看到裴修这模样,愣了一下之后,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夫人今日强打精神也参加了除夕宴,见着自家宝贝重孙被弄成这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呦我的小宝贝儿,怎么弄成这模样了,快来曾祖母这里,曾祖母抱你。”
一旁裴毅本也打算训斥句荒唐,见自家母亲精神稍稍好转,便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之前裴烨让管家在饭厅里备了数桌饭菜,开席之后,便让一众侍卫家仆也一并入席用膳,人多难免热闹些,一开始众人都很举措,到了后来,也就各自放开了。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将军府可说是受到很大打击,一顿酒席喝到后来,大家都有些悲从中来,特别是那些侥幸未死的侍卫,想起自己牺牲的兄弟们,酒水是一杯接这一杯。
酒过三巡,几个侍卫踉跄着出门燃放爆竹,裴烨顾虑着老夫人与裴毅夫妻的身子,便让人送他们回去,之后亲自带着裴修与长宁回房睡觉。
俩小孩尚不知事,大人之间悲伤的氛围并未影响到他们,蹦蹦跳跳的回到南院,裴烨为裴修脱了衣裳将他放到被窝里,小家伙却一直睁着骨碌碌的双眼不愿睡觉,还粘着长宁不让走。
长宁最后干脆也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右手食指戳着小家伙肉嘟嘟的脸蛋:“修儿是不是舍不得二叔走啊?”
裴修重重点了点头:“四(是)。”
长宁闻言一下乐了,当下拍板道:“那好吧,小叔今晚就在这陪你,大哥,我今天要在修儿这里睡。”
裴烨心里也没那许多规矩,见他俩高兴,自不会多说什么,等他俩都睡下了,这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