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起千山 作品

第98章 想来他从前是习惯了……

想来他从前是习惯了晏江引的目光, 因而并没有过多体悟,如今明白一切,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裴烨看着王座上过分漂亮的少年, 尽量忽略心中那一点失落,他昨日便已经想明白,今后不会再逼迫对方做那些他不愿做的事情,即便是自己要为此付出更多。

只是如今,少年若淡了对自己的心思, 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曾用生死别离的代价,明白了自己对恒流的情,又用数十年的孤寂来追念, 那感情早已刻入了骨髓,裴烨不能将他忘却,亦不想让任何人取代恒流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就算他对晏江引也有喜欢, 可是裴烨没用信心凭借这那份喜欢,给予晏江引相应的承诺。

而且裴烨觉得,自己这残缺不全的感情, 配不上少年炫目到奋不顾身的情意, 若注定要以伤害而终结, 他宁愿从来不曾开始。

……

自从那日之后,宫中的人明显感觉到晏江引变了, 平日里时常沉默不言,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意,虽说不上残暴,却是时常喜怒无常,近日已经有数个宫女太监因为一些小事犯错而被他重惩, 甚至连一向得宠的福总管都被陛下责骂了数次,宫中一时人心惶惶,一个个生怕自己惹了陛下不快而小命难保,就连之前频频上奏让晏江引选妃立后的一众官员,也都不敢再上去触陛下眉头了。

裴烨最近忙的焦头烂额,除了感觉到晏江引对自己冷淡之外,并未曾察觉到这些。

他如今尚且握着实权,便想着先为晏江引铺好路,让他将所有皇权都收回来,这样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他起码不会处于过于被动的地位。

这事情听起来便不是什么易事,做起来便更难,在底下势力慢慢行动的时候,手下却传来密报,说是南疆那边的探子发现一些可疑的动静。

南疆人自来狡诈,这一代南疆王更是不能小觑,裴烨心中不得不警惕。

每日里忙进忙出,早朝也是来去匆匆,裴烨渐渐就忘了那些缠绕他心思的事情,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与晏江引除却早朝时候例行公事的谈话之外,竟然已经近两月未曾说过一句话了。

这日午后,因为得到一些消息,裴烨策马进宫面圣。

时间转眼又到了冬天,去年的这个时候,发生了太多事情,先是容贵妃逝世,之后殷亭素难产,那一段混乱的日子,裴烨如今还能清晰的记起种种细节,然而心中已然泛不起多少波澜。

来到帝王宫殿,却从宫人口中得知晏江引不在殿内,一路询问,从个洒扫的宫人那里听说他在东宫。

裴烨一时有些怔忪,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争吵,便是在那里,自那次之后,二人几乎再未曾独处过,甚至还因此,很多官员都传言自己失了陛下宠信之类的话。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比往年早了许多,从昨日午时一直下到现在,地面树枝上都堆了不算浅的积雪,裴烨踏着沉稳的步子朝东宫走去。

殿门依旧大开着,透过朱红的门扉,裴烨看到少年正笔直的站在院中花树下,光秃秃的枝丫四下延展着,上面缀了满树银装,晏江引身上穿着精绣龙纹的锦衣,露出的皮肤却泛着些苍白,虽然那衣衫是明黄色的,可裴烨却有一种他整个人淡的几乎不真实的错觉。

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这皑皑雪色之中,亦或随风而去。

裴烨不自觉眨了眨眼,恍然间觉得心中似乎空了一块。

“太傅大人。”守在宫门口的福公公看到裴烨,恭声的行了个礼,忧愁的面庞泛起一抹喜色。

裴烨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他擡手浅浅做了个揖,继而道:“福总管,本官寻陛下有些事情,还劳公公通报一声。

福公公面露难色:“陛下今日心情不佳,他不让奴才等靠近,您看……”

裴烨这时候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想起方才见到晏江引那单薄的仿佛一阵风便会刮走的模样,开口问道:“这是陛下的吗?”

福公公点了点头:“陛下昨日夜里本就受了寒,今日又在这里吹了几个时辰的风,任由谁劝都没用,陛下他一向信任太傅大人,您可进去劝劝陛下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啊!”

裴烨不由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多少犹豫,直接伸出了手:“给我吧。”

福公公好似就等着这话,裴烨话音刚落,他已然双手捧着东西递到他的面前。

院中静立的少年天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当裴烨提步靠近的时候,他完全未曾察觉,等感觉肩头一重的时候,晏江引这才回过神来。

他缓缓低头,当看到身上雪白的狐裘时,死水一般的面容顿时乍开了一道裂缝。

“谁让你进来的?朕不是说过,今后不要让我看到白色的衣饰吗?”他的声音非常激动,话落擡手一把扯掉了身上未及系上的狐裘。

“陛下。”裴烨感受到他心情的烦乱与躁动,却不明白这愤怒从何而来,他之前不是最爱白色么,为何如今?

其实他哪里知晓,那日宫宴之后的相遇,他将宴江引错认成恒流,晏江引全然听见了,少年本就心思敏感,循着往日种种略一思索,便想到了那上面去。

他甚至想起,多年前自己因穿了身白衣而得到裴烨多一眼的注意,然后……然后晏江引无意之中,就真相了。

少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子猛然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来。

“太傅大人来此作甚?”

裴烨错过了少年面上神情的变化,只觉得对方语气里含着无尽的疏离,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定了定神,开口说道:“微臣有些事情要奏明陛下。”

“也是啊,太傅是个大忙人,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寻本宫必然都是国之大事。”他说着突然转身离去。

裴烨看着少年负气的背影,又偏头看了看被丢在地上,渐渐与大地融为一体的东西,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捡起那价值不菲的裘衣,然后大步跟了上去。

晏江引虽然心里不是滋味,嘴上也常说着不在乎这江山天下,可这一路疾行,却终是到了御书房,信步走到案前坐下,也不多问什么,直接等着裴烨开口。

裴烨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道:“今日暗探来报,说是南疆人近来于我大晏边境活跃频繁,虽未曾有何暴动行为,可有些动作着实可疑。”

晏江引一听和南疆有关,面色不由也严肃起来:“详细说来。”

裴烨道:“他们在划为国界的岐江水道上用木材架桥,然后频频有商人过江,因为签订的条款规定两国是可以互相通商的,而且那些商人也的确来历清明,所运货物都是些普通的南疆特产,我们的人没有充足理由阻拦,于是便有不少南疆人进入了我大晏国境,臣已派人前去探查,目前虽未有清明的线索,但总觉的这事不简单,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晏江引细细想了想,低低开口:“南疆之前来我大晏,可是送了不少礼品,加之秋末又进岁贡,国库想必并不富裕,这时候挑起战争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可若不是想打仗,那他们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

裴烨见他单手握拳撑着下颌,脑海里猝不及防闪现少年儿时坐在书房听自己讲学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身子尚小,面上手上还带着未及褪去的婴儿肥,也是这么小手握拳的撑着自己的下巴……当年如斯可爱的小娃娃,一晃眼都长成了偏偏的少年郎,成了这大晏江山万万人上的一国君王。

“太傅,你在想什么?”晏江引见裴烨半晌未曾回话,擡头看他,发现对方竟是走了神。

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淡漠又严谨的男人分了心?晏江引又想到了那个叫做“恒流”的男子,将将好转些微的心情再次沉到了谷底,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太傅大人若是还有其他事情,南疆之事若不改日在议吧,反正他们即便有何阴谋,我们目前也无从探知,倒不如静观其变。”

裴烨回过神来,心中一时有些茫然,他向来心性坚毅,可是最近却总是分神,这样的状态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许是因为精神状态不好,裴烨并未听出晏江引话语里的酸意,他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是臣失仪了,虽然目前没寻出什么证据,但还是早做防范的好……”

话题最终还是在裴烨的坚持下谈完了,从皇宫回来,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刚踏进南院,就听见里面一片混乱,裴烨循着声音来到裴修的房间,小家伙已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怎么回事?”裴烨皱眉问道。

暖秋正抱着裴修在屋里走来走去,只是怎么哄也哄不好,听见裴烨的声音,匆忙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简直比怀里的小家伙还红:“将军您可回来了,小少爷他发烧了,这可怎么是好?他这么小,一定很难受,我家小姐一生饱受病痛折,小公子……”她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猛然止住话头,眼中盈满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