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大晏百姓观礼, 登基大典设在宫外最大的广场上,宫中仪仗抵达之时,整个广场已是人山人海, 估计长安城中所有的百姓都来了。
晏江引踩着三级木阶从銮驾上下来,一步步朝着广场正中的祭台走去,裴烨作为手握军权的大司马,又是晏江引的老师,在大晏有着万人之上的地位, 要随着晏江引登上祭台,另外随同的还有几个元老级别的大臣。
裴烨站定在祭台之下,擡眼看过去, 高高的祭台一眼望不到顶,仿佛直入云霄了般,两百多年前,他便是在这个地方, 登上这层层的阶梯,成为了大晏开国帝王。
转眼数百年光阴流转,还是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格局, 竟然什么也没改变。
所谓物是人非, 大抵再无人能比他体会的更深刻了吧!
“上祭台——”随着礼官一声唱喝,晏江引提步迈了上去, 裴烨落后两级台阶紧紧跟随着,一炷香后,他们成功抵达祭台顶端,上面已经准备好了祭祀用的香案铜鼎之类。
他们上去之后,自有礼官递上香火, 裴烨伸手接过来,拜过地神苍天,等到祭拜先祖的时候,心情就有点复杂了,这种给自己上香的感觉,真是……不提也罢...。( _ _)ノ|
祭礼完成之后,是一串冗长而艰涩的祭文,众人顶着烈日骄阳,无比认真而虔诚的听这祭司念完了,而后百官齐呼,“告祭礼成,请即帝位。”
一套程序走下来,时间已过午后,裴烨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台上那几个手无缚鸡的文臣元老可就吃不消了,汗水擦了一把又一把,身子摇摇欲坠的,若没有人扶着,只怕下来的时候得直接摔成皮球。
此时将将入秋,夏日的暑热犹未散去,晏江引头顶十来斤的冠帽,身上礼服里三层外三层,到了后来几近虚脱,却仍旧固执的咬牙忍耐。
他如今身为大晏天子,万民表率,一言一行都要特别注意,就注定要学会更多的坚强与耐力。
裴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时刻注意着晏江引的动静,高台下到一半的时候,见他身形一晃,匆忙伸手扶住了对方。
宽厚有力的手臂,让晏江引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懈下来,这一松懈,整个身子顿时失去了支撑。
“陛下,坚持一下,马上就下去了。”裴烨任由少年身体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开口说了句。
低沉平稳的声音传入耳中,一下唤醒了少年昏沉的神志,晏江引听见那声“陛下”,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何感觉。
他偏头看向裴烨,轻轻眨了眨眼,借此来恢复清明:“我没事了,你松开吧。”
天近黄昏时,晏江引才回到皇宫,侍卫太监直接将他送到蟠龙殿。
晏江引展开双臂,任由小福子为他褪去身上繁重的礼服,然后躺到浴池里,随着福公公的服侍沐浴,不知不觉,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福公公身为晏江引的贴身太监,如今已经晋升为大内总管,在宫中地位斐然,可晏江引的衣食住行,他仍旧亲力亲为,这时候他轻手轻脚的给晏江引洗完了,又细细按摩一番,方才开口将晏江引唤醒。
晏江引迷迷瞪瞪的从浴池里跨出来,雪白如玉的身上晶莹水滴颗颗滚落,三千青丝长及臀际,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他擡手任由小福子为自己穿上中衣,走到床边直接就躺了上去。
“哎哟陛下,您头发还湿着呢,这样子会着凉……”小福子一看急了,匆匆的说道,然而话到一半,却见晏江引已然闭上了双眼。
“陛下,陛下醒醒……”他又试探着唤了两声,见床上的少年毫无反应,也就不敢再唤了,而是转身从宫女手中取了干净的面巾,握了晏江引的头发轻柔擦拭起来。
折腾了整整一天,晏江引也真是累坏了,这一觉直接睡到月上中天,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突然从住了近十年的东宫搬到这个地方,感觉一切都不习惯,恍惚间处处还残留着重真帝的气息,晏江引大睁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直直的盯明黄的床顶,就这么一夜到天光。
第二天上朝,按照规制裴烨被册封了太傅,三公之一,官居正一品,其实这也算自然晋升了,毕竟他是晏江引的老师,曾经的太子太傅,而今晏江引登基,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帝师。
这之后又有一些动作不小的官位调整,之前重真帝驾崩,因为查出皇后勾结二皇子谋害先帝,因此元皇后已经被打入冷宫,在大晏朝堂作威作福近百年的元氏一族,算是彻底败落。
关于谋反这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少官员都被卷入其中,站错了队伍的,从此再翻不了身,甚至丢了身家性命的不在少数。
一众事情处理完,福公公开口宣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大殿上沉默了一瞬,就在晏江引打算起身之际,礼部尚书尤言康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尤言康双手举着符节,躬身走到百官正前方。
晏江引擡了擡手:“讲。”
尤言康道:“陛下新登大宝,后宫尚无妃嫔,选妃封后之事,陛下看要定在什么时候?微臣好让礼部着手去办。”
“……”晏江引面色一瞬间僵住了,短暂的停顿过后,他擡头看了一眼裴烨的方向,却见对方只是面色淡然的站在那里,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陛下!”小福子见他一直不说话,低声开口提醒了一句。
晏江引愣愣回神,尽量显得平静的说:“此事不急,容后在议吧。”
“陛下,绵延子嗣乃是国家大事,万万耽搁不得啊!”这尤言康就是个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其实曾经晏江引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给晏江引选太子妃。
但好歹那时候晏江引才十多来岁,靠着重真帝的宠爱,在帝王面前撒撒娇,重真帝一声令下,他也就没了办法了。
只是如今晏江引都登基为帝了,这事情于情于理的确都拖不下去,不过晏江引没想到,自己上朝第一天,就要面对这件事情。
心中一时有些气闷,语气也跟着不好了:“朕说此事容后在说,尤大人听不懂吗?”
老耿头尤大人的确不懂,在他眼里,天大地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身为大晏帝王呢!
他直接用扑通一个跪礼回应了晏江引,双掌朝下磕了个响亮的头:“请陛下三思啊!”然后转头朝着与自己关系交好的几个同仁看了一眼。
立马有几个官员站了出来,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这人是性子比较直白较真,可不代表他笨,其实尤言康早就看出来晏江引在敷衍自己,他觉得这事情今日没有个结果,以后只怕要拖成了精。
“先帝驾崩不过十日,本宫暂时没有心情选妃……行了,今日早朝就到这里,都退下吧!”晏江引言毕直接从金龙宝座上站起身来,转身朝殿外走去。
福公公极有眼力劲儿的开口唱了句退朝,然后迈开步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尤言康“灰溜溜”的从地上爬起来,满面愁容的在殿内扫了一圈,当视线扫过裴烨的时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太傅大人,且留步。”
裴烨脚步微顿,停下了身子,然后他就看到尤言康提着朝服的衣摆小跑了过来,“尤大人叫住本官,可有事吗?”
话虽这么问,其实心里也清楚,对方八成是为了方才在朝上无果的事情。
这是想让裴烨当说客了。
尤言康思考了一下措辞,刚要开口,这时候跟着晏江引出去的福公公突然去而复返,“太傅大人,陛下请您过去御书房。”
“…………”尤言康刚要出口的话一瞬间哽在了喉头,他停了一下,还想挣扎着说完,福公公却已然抢先道,“陛下有些要事要与太傅相商,尤大人有何事情改日再说吧,太傅大人,您快些过去吧!”
“臣遵旨,”裴烨不做他想,转身对尤言康道,“尤大人,失礼了。”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尤言康还能说什么呢,他干涩的笑了笑,开口道:“陛下的事,微臣哪里敢耽搁,那下官改日再拜访太傅大人吧。”
“失陪了。”裴烨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晏江引没有坐銮驾,步行朝着御书房方向行去,他刻意放慢了步子,因此不一会儿,裴烨与福公公已经赶了上来。
裴烨行了个礼,然后问:“陛下传微臣有事?”
晏江引自来聪敏过人,他就是猜到尤言康有可能找裴烨来劝说自己,这才让小福子将他叫出来,此时被突然问起,一时还真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说辞。
心虚之下,视线下意识的避开了裴烨的,但就是这一错,眼角余光扫到了几个小太监手中捧着的托盘,他心中顿时灵机一动:“这些折子朕之前在殿上略略看过一遍,里面许多不懂的地方,唤太傅过来,便是想要询问一二,让太傅为朕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