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说幽过?”裴烨浑然不觉的说, “昨日在画舫中,殿下见过她的。”
“是她?”晏江引想了想,虽然面容做了改变, 但是那双眼睛倒的确很是相似,“你手底下倒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不知到为什么,裴烨觉得少年的语气有些酸。
刺客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裴将军身受重伤,太子因此勃然大怒, 扬言不寻出幕后主使誓不罢休,一系列的消息传到众人耳中,被关押的一众官商忐忑之中, 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此事的确不是他们做的,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果然一连数日过去, 刺客的事情一无所获,就在大家松下一口气、期盼着无罪释放的时候,却牵扯出了一系列姑苏城中官商勾结、收受贿赂的消息, 当证据摆到他们面前时, 一众人顿时心如死灰。
自国家改革之后, 官员贪污被定为重罪,是不能触及的红线, 王大人一众人知法犯法,鱼肉百姓、残害无辜,借而谋取利益,更是罪加一等,即便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曾经风光无限的人, 如今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地。
此事看似已经落下帷幕,但其实不过是扫清了一些明面上的蛆虫,阴暗处不知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等待着他们去挖掘。
因萝与阿青潜伏在云梦山矿山已过数日,其间短续传出一些消息,差不多摸清了其中格局,其实如果直接攻打进去,简直是瓮中捉鼈,可是里面有大量的百姓,裴烨担心一旦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届时只怕伤及无辜,故而迟迟不敢动手。
城外一处私宅。
裴烨缓步走在花园中,远处一只通身漆黑,体型娇小的飞鸟急速掠过,及至近前,裴烨微微擡起右手,那鸟儿便翩然落定在他曲起的食指上。
这鸟名叫夜悠,飞速极快、展翅无声,且一身羽毛黑如火炭,于夜色之中飞行时,几乎无人可见,这几日来,裴烨与因萝他们便是靠着这小家伙传递的消息。
取过他脚腕上的信笺看过,裴烨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信中说的什么?”晏江引在一旁问道。
“里面的人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裴烨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微运内力下,手中薄薄的纸条碎成粉末,随风消散在夜空之中,继而转头对身后的岷七道,“传令下去,即刻动身前往云梦山,你去安排好接应事宜。”
“是。”
“我也去——”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几人接下来的交谈。
裴烨看清从树后转出的人影,手中灌注内力的暗器瞬息消散于无形:“付兄,你怎么?”
自从那日得知其兄长逝世的消息,付明轻哀恸之下,便一蹶不振,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酒浇愁,怎么今日突然出来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付明轻怀中抱着一个酒坛,身子软软的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双眼睛却清亮坚定。
“你这样子,只怕路都走不稳,要怎么去。”晏江引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样,脱口而出一句。
付明轻没有接他的话,他伸手抹去唇边的酒渍,似乎连带着面上潮红也一并擦了个干净,向来满含笑意的一双眼中,此刻只剩下浓浓的仇恨,“我要亲手宰了那老妖怪,为我大哥报仇……齐之,胆敢伤害你的人,我决不会放过他们。”说道后半句,声音已低的恍若呢喃。
裴烨眼神一沉,不自觉的朝着付明轻的方向迈了一步,“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也在矿山中?”
阿青他们方才传来的信笺中,隐秘的提及炼制药人的那群人,此刻正隐匿在云梦山矿洞中,只是他方才根本没有说出来,这付明轻却能一口道破的,他到底是从何得知的?
“既然要跟着你们同去,我也不防直说,”付明轻擡手缓慢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仿佛一瞬间又变回平日里那个开朗精明的年轻人,“那矿山之中,的确有我付家的耳目,有些事情我暂时不便说,付兄若是信得过我,便带着我一同去,我虽功夫不济,但多少总能帮上些忙的。”
他话说到这份上,裴烨也不再讲什么拒绝的话,只道,“我派几个人跟着你,届时万以安危为重。”
付明轻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必,我手底下还有几个随从。”
“这样也好。”
裴烨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继续与岷七商量进山之事,片刻后几人各自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在山脚与一众士兵集合。
这矿山被位于云梦山中一坐子峰深处,四面被葱郁的林木环绕,进山唯一的路痕迹有些新,看着似是近两年才开通出来的,一众人马趁着夜色掩映急速往目的地赶去,行到矿山入口处,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悄无声息的潜上瞭望塔,放倒了放哨的士兵,一行人就这么畅通无阻的潜了进去。
矿山内环境极为简陋,树木搭建的房屋错落的分布在光秃的土地上,然而更多的却是四面无墙的茅草棚子,而那些被逼做苦力的百姓就横七竖八的睡在那些脏污的草棚里,也幸而时值夏季,若不然这等环境,即便侥幸未被打死,怕是也只有被冻死的份儿,但即便这样,他们轻若尘埃的生命人就遭受着虫蛇的折磨。
放眼望去,黄色的灯火悬挂在房屋的斗脚上,裴烨放了一个特殊的信号,盏茶功夫,两个衣衫凌乱,满脸脏污的男人从远处飞掠而来。
“主子。”
“公子。”
二人一齐单膝跪地,听声音却是阿青与因萝无疑。
“起来吧,”裴烨挥了挥手,接着问,“里面情形如何了?”
“我和因萝在他们的饮水中下了迷.药,但是为了不引起怀疑,连这些百姓也一并迷昏了”,阿青有条不紊的说,“故而此刻,除了我们的人,这里的人都陷入了昏迷之中,至于那些诡异的炼药人,他们在矿洞内的暗室中,那里防守太过森严,我们的人没法进去。”
裴烨大致的了解了一下情况,冷声吩咐道:“阿青带人将矿山中的管事与看守都解决了,因萝随我去矿洞里。”
“我与你一同进去。”说话的是付明清,他话音未落,后面晏江引又凑了上来,也要一并跟着进去。
里面情况未知,裴烨怎么可能让他进去冒险,这次直接语气坚决的否定了,接着飞快的安排了一下,带着数人顺着一个入口走进了矿洞之中。
晏江引见毫无转圜余地,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裴烨带了一群人往矿洞之中自去,然后站在原地泄气又担忧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
圆圆的石子窸窣的滚落出老远,仿佛在诉说着少年缭乱的心事。
这里的矿道与其他矿山里面的并无区别,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油灯,通过幽深而又漫长的路,他们一路悄无声息的放倒了数个侍卫,最后一扇厚重的木门呈现在眼前。
裴烨刚打算擡手用剑将门劈开,却被身旁的付明轻一把拦住,他擡手极有节奏的敲了几下木门,过了一会儿,门就从里面缓缓的打开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灰衣男子瞬间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这是我付家的死士,”付明轻强在众人动手之前,匆忙而简洁的介绍了一句,继而问道,“那老妖怪在什么地方?”
死士恭谨的道:“禀公子,他在丹房炼药。”
“进得去吗?”付明轻又问。
“那间屋子里面=有机关,除了他自己和几个心腹手下,没人进得去。”
裴烨一边听着这主仆俩交谈,朝着室内看了一眼,只见靠近角落的位置躺着几个同样灰色劲装的男子,凝神感知了一下,发现那些人早已断了呼吸,想必是被眼前这付家的死士给解决的。
“因萝和岷七随我进去,其余人等留在原地,没有我的指令,不要轻举妄动。”裴烨紧了紧手中长剑,举步朝着屋内一扇木门走去,那门从里面上了锁,若于寻常人而言,想是无法进去,但裴烨两玄铁链都能徒手挣断的人,这东西根本不看在眼里,他提起真气凝于剑身,出手如电的对着门缝砍了过去。
“铮”一声激响下,门内铁索应声落地,裴烨用剑柄敲开木门,顿时一副让人汗毛倒立的景象暴露在眼前。
空旷的暗室之内,整齐的陈列着一个个大大的木桶,每一个桶内具浸泡着一个肌肤青白,面无人色的男人,这些人身上穿着清一色的灰衣,露出的脖颈爬满了狰狞的纹路。
越过这些木桶,上首稍高的石台上,有个男人正背对着门口闭目打坐。
“这丧心病狂的东西,我一刀砍了你——”付明轻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双眼赤红的一把抢过身旁死士手中的长剑,作势就要冲上去。
裴烨伸手一把拦住他,沉声道:“冷静些,这可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石台上一动不动的人,缓缓转过了身来,灯火之下,一张遍布脓疮、肌肉虬结的面容猝不及撞进他们的视线,顿时引发一阵无可抑制的抽气声。
这人形容可怖,虽然从面上分辨不出什么,但裴烨可以确定,此人并非上次在城中别院,驱使十数个药人围攻自己的那个男人
但不管这人是谁,如此残害生命,居心叵测的存在,都早已不该留于人世。
轻按机括,长剑出鞘半寸,人已经飞掠了出去。
空中羽箭顿时如暴雨倾落,裴烨手中长剑电转,急速震开或是斩断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箭矢,几个腾跃之间,人已到了男人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