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折腾, 少年面上的妆粉已然掉落,白皙莹润的脸颊上,如扇羽睫被晨曦的微光笼罩, 在眼下打落两弯斑驳的剪影,那浅淡的光影随着溺于梦中人儿的动作而微微移动,最后沉入了一双琉璃般莹润而剔透的黑瞳中。
晏江引睁开双眼时还有些迷糊,躺在外侧恍了恍神,方才想起昨日情景, 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就见裴烨背对着自己坐在床的内侧,背影挺括而笔直, 男人正回了头看自己,昨日苍白的面容已然恢复了几分颜色。
“你醒了?”晏江引擡手揉了揉眼睛,双手撑着床沿就要起来,裴烨见状道, “时辰尚早,殿下再睡一会儿吧。”
晏江引摇了摇头,翻身从床上下来, 穿鞋袜时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俯底着身子扭过头去看裴烨, 问道:“昨日晚上……是你将我弄到床上的?”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是不是你为我褪的鞋袜, 只是这样的话,却莫名让他觉得难为情。
裴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混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昨日劳烦殿下照顾臣了。”
“你跟我说什么谢,”不知为何,晏江引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雀跃, 他飞快的穿戴妥当,从床上下来,一连串的关心想也未想的脱口而出,“你渴不渴?身上还疼吗……是不是饿了?我让人送早点进来吧。”
裴烨于国事政事上看来精明,然而生活中却时常缺根筋一般,因而并未注意到晏江引的异样,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也从床上起来:“我听外面似是不甚太平,待会儿用过早膳,要出去看看。”
晏江引担心着裴烨的伤势,忙的劝阻:“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能出去?”
看着少年几乎皱成一团的秀美,裴烨不由觉得这模样有些可爱,忍不住勾了勾唇:“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昨日的事情貌似不简单,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若等那些人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再想探得些线索怕是就不容易了……”
“这叫小伤?”裴烨说了一大段的利害关系,然而晏江引听到的似乎只有这么一句,他看着裴烨微敞的衣衫里露出的大片绷带,气呼呼的说,“你这叫小伤么?昨日晚上差点连命都丢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当时又多……”向来要固执强的人,“害怕”二字终究别扭的不曾出口。
裴烨看着少年激动的模样,一时有些错愕,半晌敛了面上的漫不经心,似是想要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二人还未及反应,未栓的木门已经“砰”的一下应声而开。
付明轻从外面急匆匆的闯进来,气还未喘匀了,就开口道:“不好了,我方才出去遛弯,外面有官兵搜查,说是姑苏府衙有重物失窃,现在已经快查到这客栈来了。”
“府衙失窃……”看着付明轻紧张的模样,裴烨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复杂,他们昨日的遭遇,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并未纠结很久,他这疑惑方出,就得到了付明轻的解答。
“我见那官兵寻人所形容的描述,与你甚为相似,”付明轻说着打量裴烨一眼,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显然很是烦恼,“华兄你当时虽然脸上蒙了面巾,但就凭你这个头,街上也没几个人能及的上啊,况且这江南之人,个头自来不高,你这要往人前一站,即便涂个一脸的锅灰也掩藏不住,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闪人吧,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裴烨闻言,面上却是无甚表示,他擡手系上内袍的衣带,缓慢的动作甚至是优雅和写意的,他这方淡定如斯,然而一旁两人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裴……”晏江引心急之下,差点唤出了裴烨的大名,幸而意识到一旁还有个人“萍水相逢”的付明轻,及时的刹住了车,“你快些收拾一下,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早就知道这姑苏的官员不简单,没想到竟还干着些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落到他们手中,可就麻烦了。”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在场三人却都心知肚明。
裴烨取过衣袍披在身上,由于手上的伤太重,行动间有些凝滞,待浑身整理利落的时候,裴烨开口道:“他们要抓的是我,昨日晚上你二人并未露面,想来应该无甚大碍。”
晏江引听闻此言,一股不好的预感蔓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裴烨将十指拇指送到唇边,吹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哨音,下一秒窗户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飞身跃进。
“是你?”晏江引看到因萝那张清雅俊秀的面容时,脱口而出道。
因萝向来机灵,见有外人在,便没有唤晏江引尊称,只躬身抱拳行了个礼,然后问裴烨:“公子,您有何吩咐?”
“待会儿我出去了,你替我看着小公子一番,护好他和这位付公子的周全。”因萝是昨日后半夜回来的,四更时分来向裴烨汇报过一些消息,只是那会儿晏江引睡得沉,并不知道罢了。
“清渊你到底想做什么?”晏江引下意识的拽住了裴烨的衣袖,“你打算干什么去?我和你一起。”
“你既也清楚此事不那么简单,所以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的,若真的仅仅只是盗窃倒还好说,但如果我被送到其他的什么地方,这事情就严重了,”裴烨伸手拉开少年拽住自己衣袖的手,动作看似温柔,然而力道却是不小,“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同意,”晏江引的语气生硬而坚定,一双眼紧紧的盯着裴烨,“若你真的落到昨日那些人手中怎么办,你想想前天晚上那个男人,难道你想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吗?”
“江引,”裴烨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楼下已传来一阵嘈杂,裴烨情急之下,一把点了晏江引的睡穴,上一刻还激动不已的人,此时浑身脱力,软软的倒了下去,裴烨伸手接住晏江引的身子,倾身抱起他放到了床上,转身对因萝道:“照顾好他们,万不可有何闪失。”
“是,公子放心。”因萝微微的垂着眼,并未直视裴烨,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中未尝不无担心。
“华兄——你真的要出去吗,那群人可不是好对付的,就像江引小兄弟所说的,一旦落在他们手中,很可能就……”
付明轻脑海里想到什么,清亮的眼中浮现痛色,“实不相瞒,我大哥便是被那些人……数日前我在街上预见我的兄长,可是他已然忍不出我,我欲将其拦下,只恨没有半点功夫,追了一路还是跟丢了他。”
裴烨被他周深散发的哀伤所感染,心情也跟着低沉下去,不想这看着开朗活泼的人,竟有这样的境遇,向来不会安慰人的他,想了想,说道,“若你兄长与那些人有关,我此去兴许能遇上也为可,你说说他有何特征,届时我好留意一番。”
付明轻双眼闪过一丝希望,也不如何想,就描述道:“我大哥生的高挺俊郎,小麦色肌肤,身量莫约在你眉眼处,左手手背有一道疤痕,寸许长……”
裴烨起初安静的听着,渐渐的却变了面色,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待到付明轻讲完了,仍旧一阵沉默。
“你怎么了?”付明轻推了推裴烨。
“没什么,”裴烨胸中情绪涌动,面上却渐渐沉定下来,二话不说的转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将一把斗笠复上了头顶。
“哎呀官爷,我这里生意冷淡的连客人都没几个,哪有什么窃贼啊,”裴烨刚转过楼梯,就看见楼下大堂老掌柜与个身着制服的中年男子说话。
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板着面色的模样,甚是有几分骇人,完全不顾念对方年老体迈:“废什么话,有没有窃贼不是你说了算,得爷我查了才知道,快点把登记册子拿出来。”说着手中长刀“啪”的一声拍到了木柜台子上。
“是是是,草民这就拿给你,官爷息怒。”半生安逸的老人家哪经得起这般阵仗,吓得浑身一抖,匆忙的翻了册子递过去。
官差抓着册子翻了翻今日入住人口,又一把丢到老掌柜怀里:“众人听令,二楼天字一、二、三号房,给我搜仔细了,若有可疑人士,立马拿下了。”天字号的这三间房正是裴烨三人所住的屋子。
裴烨冷眼看着这群颐指气使的官差,状似毫不知情的往楼下走去。
“站住——”刚踏上一楼地板,那捕快头子一声粗喊便撞入耳中。
裴烨恍若未闻一般,擡手压了压帽檐,脚下的步子甚至加快的几分,这动作落在那群捕快严重,自然无比可疑而心虚,捕快头子率先走过来,长剑横在裴烨面前,厉声喝道,“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