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烨状似漫不经心的顺着长街往前走, 实则不动神色的关注着周围动静,心中异样的同时,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他上一次来江南,已是数十年前……或许该说是数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记忆中的姑苏城,无疑是美丽的,花繁人美, 浓情小调,处处充满的生活的气息……生活的气息?裴烨心中一震,目光落到街边一个小贩的脸上, 却见那人满面愁容,出口的吆喝有气无力,再看走在街上的其他人,个个亦是如此, 来往行人皆是步履匆匆,摊子上那些陈列精致的物件,根本无人问津, 难怪会感觉不对, 这地方分明处处都透露着怪异。
及至正午, 前面恰巧路过一家酒楼,二人便举步走了进去。这客栈看着面积不小, 却没几个客人,天命之年的老掌柜趴在柜台上懒懒的拨着算盘,听见声音擡头,转而对着伙计呵斥道:“有客人来了没看到吗?都快懒出病来了,还不快招呼去。”说着又低下头去敲算盘。
一旁小伙计正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 听见掌柜这一声呼和,猛地一下从桌上窜了起来,擡了袖子去擦唇边溢出的口水,匆忙的问:“二位客官欢迎光临,打尖还是住店咧?”
“打尖。”裴烨寻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晏江引扫了一眼桌上的灰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嘞,小的这就去吩咐着。”小二惯会察言观色,见状赶忙扯下自己肩膀上的布巾,麻溜儿的擦干净了桌椅,继而转身往后厨走去。
“渴不渴?”裴烨问坐在对面的晏江引,擡手打算倒些茶水,拎起来方发现是个空壶,不由问柜台边的掌柜:“为何没有茶水?”
掌柜的朝着他们看了一眼,说道:“怠慢二位了,我去给伙计知会一声。”说着放下手中的算盘,慢悠悠的朝后面走去,结果这一进去,却是大半天都没有出来。
晏江引等着等着,就有些不耐,忍着腹中饥饿,埋怨道:“怎么还不出来,这么大一间酒楼,服务效率这般低,若在京城,怕是早就关门了。”
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却是无意间道出了实情,这般惨淡的生意,可不快关门了么!
过了许久,掌柜的亲自拎着个开水壶走过来,小二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了几盘子菜,裴烨故作不悦道:“怎么这么久,也太慢了?”
他二人身上虽穿着简朴,但是裴烨本就长的人高马大,此时刻意外放了气势,便有几分吓人,那老掌柜手一抖,差点没将水壶给甩来:“二位客人真是抱歉了,我这店里的厨子家中有事请了假,新寻的厨子不太熟悉厨房,故而动作有些不利落,怠慢了二位,还望海涵。”
裴烨闻言,面色并未缓和,低哼一声道:“这么大个酒楼,连几个厨子都请不起了,来来去去就这么一个小二,还做什么生意啊。”
老掌柜见他一副要找事的模样,擡袖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珠,面色也跟着暗淡下去了。
一旁小伙计似是看不下去了,愤愤不平的说道:“是啊,世道这样不景气,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呢,连客人都没几个,若不是不被逼无奈,那些人……”
“小勤——”未完的话被老板一声厉呵生生打断,“怎么和客人说话呢,还不动手泡茶。”
小二哽了一下,面色涨了个通红,似乎是气的,但大约是趋于老板的威严,终于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泡茶去了。
待到茶水酒菜都上来,小二又走到方才睡觉的桌上趴下,晏江引早已饿的不行,迫不及待的拿了筷子去夹菜,却被裴烨伸过来的筷子挡住,“等等。”
晏江引知道他要做什么,皱眉道:“你不必如此小心,我才不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裴烨淡声说着,率先执筷将桌上的饭菜一一尝过,觉得没有问题了,方才允许晏江引动筷。
晏江引看着他的动作,不由撇了撇嘴,心中无奈的同时,却又蔓上点点温暖。
此时正是饭点,这酒楼又处在繁华地带,按理说应该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可是等他们一顿饭吃了三分之二,却仍旧不见一人进来,裴烨正沉思间,突闻楼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循声看去,却见一个锦衣玉冠的年轻人顺着楼梯下来,这人手上抱着个酒坛子,白皙的双颊泛着红晕,双眼迷离,分明就是醉的不轻。
掌柜的见了,一口气差点提到嗓子眼,对着小二道:“快去将这公子扶下来,仔细着别让他摔着了。”可想而知,若这人在自己的酒楼里摔死了,且不说官府会否治自己的罪,若是传出去了,今后哪里还有人敢来这吃饭啊!
小二屁.股方坐热,又蹭蹭的往楼上跑,然而伸出去扶对方的手却被一把拂开,看着文弱的男人,力气却是不小,嘴里不满的呵道:“谁许你碰本公子的,快让开。”
“公子,您喝醉了,若摔着了可不好,让小的扶您下去吧。”看起来脾气颇爆的店小二这一回倒难得的没有生气了,锲而不舍的又一次凑上去,但很显然对方是不领情的,只一个劲儿的挣脱,不乐意对方碰到自己。
拉扯之间,竟是一个踉跄踩空了楼梯,空气又一瞬间的静默,小伙计的惊呼卡在了喉咙,老掌柜惨白了面色。
裴烨虽看起来淡漠,却也不是个喜欢见死不救的人,他放下手中竹筷,电光火石之间,飞身掠了出去,在对方身子跌落之际,将其揽入了怀中,再一个旋身,稳稳的落入地面。
锦衣男子面上绯色尽褪,睁开的双眼也清明了许多,只是眼中似乎并无惊恐,他挣扎着从裴烨身上下来,打量了裴烨一眼,说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
裴烨漫不经心的拂了拂略微褶皱的衣角,淡声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男子笑了笑,眉眼微弯,一时间仿佛春风拂过冬日的原野:“相逢即是有缘,我请兄台喝一杯吧,以谢兄台救命之恩。”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裴烨一副从善如流之态,“不过‘救命之恩’就言重了。”
晏江引坐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裴烨今日言辞表现有些一反常态,心中不免疑惑,他知道裴烨从来不是个斤斤计较和自来熟的人,可此刻为何对着个陌生人这般,方才又为何抓着掌柜怠慢的错处不放?
男人方才下楼想打算用午饭的,此时让店里重新上了一桌酒菜,又要了美酒上来,一边吃饭一边与裴烨交谈。
“蔽姓付,双字明轻,敢问兄台高姓大名?”男子说话间,又饮了一杯酒,也幸而这古代酿酒技术不发达,酒精含量不甚高,不然这么喝下去,身子早晚得垮掉。
“华清渊。”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却是裴烨临时编纂的,姓乃取“烨”去火而来,他们此来江南查案,并非秘密,身份极为敏感,一旦露出破绽便有可能被人有心之人察觉,故而必须处处谨慎为之。
“原是华兄。”付明轻不做他想,又看向一旁晏江引,“这位是?”
“这是华某的弟弟,付兄可唤他江引。”
“江引弟弟似乎不太爱说话啊,”付明轻擡手倒了一杯酒递到晏江引面前,“这酒味道不错,你也喝一杯。”
晏江引并伸手去接,,反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谁是你的弟弟,别乱认亲戚。”语气不太好。
裴烨对他的喜怒无常早已有些见怪不怪,举杯与付明轻相碰,“小弟不懂事,还望付兄莫怪。”
“没事没事,小孩子爱闹别扭很正常,哄哄就好了。”付明轻极为大度的说。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吗?裴烨在心里默默的问,擡手一杯清酒见底,状似不经意的问:“听口音,付兄不是这姑苏人士?”
付明轻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我次来姑苏,是寻我兄长的。”
“哦?”裴烨想了想,说道,“我等也是初来姑苏,只是自来听说姑苏繁华,可今日一见,似与传言又些差别呢!”
付明轻想来是有些醉了,眼神又迷离起来:“何止是一些啊,分明就是天差地别,我自小跟着父亲来这边做生意,姑苏繁华江南几人不知,可如今,镜花水月迷离人眼,你眼中所见这番情景,已算是好的了……”
裴烨眼神微暗,似是从他的言语之间洞察了什么,还待细问,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瓷响,却见坐在对面的人,手中杯盏落地碎成数片,人却已然趴倒在桌间睡了过去。